潮湿且阴暗的雨巷中，两人脑袋相对，以水坑为界，同样的姿势趴在地上。

水坑中，金角双尾欢快地摆动尾鳍，拍起的泥水飞溅。

“……安静！”郁姜忍无可忍，调整呼吸，艰难地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泥水。

金角双尾虽然听不懂，但见势不对，老实下来，“泡泡……”

人影自掉下来便没有动静，002有些纳闷，不确定说：“这是个……死人？从……天上掉下来的？”

郁姜不想知道他打哪儿来，她现在浑身湿哒哒的，只想快点回去洗澡。

她将金角双尾从水坑中拎起，水面上映出她的背影，坑外人影化成一片流入水中消失。

郁姜走了一会儿，总觉得身后凉嗖嗖的，回头看到人影消失了。

002说：“原来不是死的。”

郁姜转身离开小巷，心道，他爱死不死。

雨逐渐停了下来。

外围地广人稀，郁姜越走越偏，一路上也没遇到人，她便大摇大摆地拎着金角双尾。

金角双尾被拎着尾鳍荡在半空，开心极了，“泡泡。”

郁姜每走几步都要停下休息，到家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一倍。

更何况她心中有些堵。

在部落中打到兽皮上交，可以得到族人的称赞和丑陋的男性，但在这里，她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却没有获得奖励。

002果然是想治她于死地，所以没有准备奖励！

郁姜沿着宽阔的大道前行，两旁零星散落着几间房屋，外墙斑驳，门窗大多腐朽，有些房屋甚至已经缺了一角，已经空置了。

整个片区看起来十分破败，不远处却有一丝不同。

道路尽头有一座五层小楼，被一片茂密的绿色覆盖，宛若一张天然的绿毯。

这是此处最高的楼层，居住着殖民星最贫穷的人。

郁姜将金角双尾背到身后，走到小楼前，前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热情地冲她喊：“小姜丫头哇，今天回来得有些晚了呦，你小姨都下来问我两次啦，快回家去吧！”

老太太躺在老旧的摇椅上随着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身后藤蔓蜿蜒着爬上楼顶，远远看着如同绿色的河流从顶上流淌至地面。

郁姜扬起笑脸，“知道啦刘奶奶，今天放学晚了，我这就回去。”

郁姜的小姨叫夏玉珍，是在她找工作时认识的。

这样可能难以理解，也许可以从她初来时说起。

她是半个月前来到这里的，当时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环顾四周，陌生无比。

“你终于醒了。”一道机械声在脑中响起。

郁姜记得这个声音。

她心中狂跳，掩下眸色，故作茫然道：“你是谁？你在哪？我是谁？”

反问三连让机械音有片刻卡顿，随后自称002，能够为她提供一切优质服务，同时告知了她的身份。

郁姜，殖民星原住民，三年前植物人住院，刚刚苏醒。

太好了，身份准备非常充分，她完蛋了。

郁姜无声拒绝，转头想要离开，但被两个医疗院医生拦住，要求她必须交完住院费才可以走。

住院费一百五十万联邦币。

郁姜尝试理解。

能在这里躺三年，是因为这个叫联邦币的东西与此地达成了交易。

她的部落是用兽皮与其他部落交换，而这里不需要兽皮，需要的是联邦币。

每次都可以在部落交易中满载而归的郁姜自信道：“在哪？我去拿？”

她没能如愿离开，还获得了两名医生看傻子的目光。

作为林生林长的原始部落土著，郁姜用三天时间接受自己被未知怪物挟持的事实，心中抹泪。

早知如此，她就不擅离部落去加餐了。

她尝试与怪物沟通，沟通的结果就是债主由医疗院变成了怪物。

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兜兜转转也逃不过它的手掌心。

离开医疗院后，002主动脱离她的脑海，选择毛绒绒的小熊玩偶作为载体，声音也如同棉花软软。

但她并没有放松，这意味着002可以自由进出，她更加不能轻举妄动了。

她恶补了关于这里的知识，才知这已不是她那个拥有朴实无华的原始森林的世界，而是一个星系，由联邦星掌控。

她所在的星球是联邦星的殖民星，又叫奴隶星，除去少数原住民外，大部分是因为各种犯罪被原住星放逐而来的外来者。

如果在这里一张兽皮可以卖200联邦币，她每日最多打5张，那只要不眠不休四年多就可以还清住院费。

郁姜开心极了，恨不得将脑中的怪物扒皮抽筋。

皮是要扒的，债也是要还的。

但她并没有找到可以扒皮的对象。

—— 老鼠野兔这种常见的小动物没有，更别说像老虎狮子这种大型野兽了。

郁姜奇怪极了，但别无它法。

负债累累的她在无法实施扒皮大业后，选择找工作。

矿场挖矿是整个外围薪酬最高的工作，原住民一个月30000联邦币。

好消息：她是原住民，拥有选择工作的权利，薪酬相对外来者较高。

坏消息：原住民十六岁才能工作，她目前十五岁，不仅无法工作，还要进入福利学校上学。

郁·似被挟持·欠下巨债·没上过学·姜：天塌了。

因年龄惨遭拒绝的郁姜垂头丧气，刚准备离开招聘区，一个女人拦在她面前，“郁姜？”

夏玉珍将人领回了家，郁姜才知道，她之前一直和夏玉珍住在一起，她出事后夏玉珍每周都去医疗院，上周像往常一样去时，才发现她已经苏醒出院，但是没有回家，于是着急在外找了两天。

夏玉珍家住在四楼，刘奶奶住对门，平时很照顾她们。

小楼的住户或多或少都在东矿区工作，刘奶奶的儿子也不例外，她最喜欢躺在摇椅里等孩子回家。

郁姜见刘奶奶闭上眼睛，抱着金角双尾轻手轻脚向小楼走去。

金角双尾，“p……”

郁姜眼疾手快地捂住金角双尾的嘴巴。

随着和小楼距离渐近，小楼外墙壁上硕大的绿叶摇摆起来。

郁姜偏头打量，她见过这种植物，叫异叶地锦，却未见过此般大的，足有十几米。

藤蔓是紫红色，有碗口粗，其上贴近墙壁的茎上伸出附着器牢牢地吸附。背上是一片片硕大的叶子，每一片都有成人手掌大，叶片少数单叶，多半是三小叶，中间叶是长椭圆形，两侧是卵状的椭圆，叶片上有细纹，叶尖锋利。

这片土地荒凉而贫瘠，异叶地锦虽然耐贫瘠，但在这里长得如此繁茂，都快要将小楼压垮，属实有些怪异。

郁姜如今听到“异”这个字都十分警觉，心中产生不好的联想，轻声问道：“联邦史上没有植物发生异变的情况吗？”

“没有。”002摇头，“动物异变之后，联邦星也曾对植物进行实验，没有发现有异变的趋势。”

它说：“姜姜如果想探测是否是异变种，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联邦星为每一个巡星卫的成员都配备了勘测器，能够探测出一定范围内的异变值。”

“异变值？”

“每一个异变种都有异变值，异变值有高有低，异变值越高，代表异变种异变程度越深，实力越强。”

“你有办法弄到吗？”郁姜问。

002沉默，抽取异能器耗掉它很多力量，短时间内无法为她提供帮助了。

郁姜若有所思，看来得想其他办法将勘测器弄到手。

郁姜进入小楼后，身影消失在楼道间，小楼外，刘奶奶摇晃着的摇椅突然停下。

她直挺挺坐起，松弛下垂的眼皮猛然睁开，浑浊的眼中闪着绿色的光光，诡异地闪烁着。

全身的血管脉络逐渐显现几乎要鼓出皮肤，密密麻麻像是一张墨绿色的网格将她笼罩其中。

一阵风吹来，她软软地躺在摇椅上，眼睛闭起遮住绿光，身上凸起的血管也逐渐趋于正常。

摇椅被风吹得晃动起来，一切似乎不曾发生，空余满墙异叶地锦的叶片“沙沙”作响。

郁姜上楼后，打开房门，看到熟悉的场景，终于放松下来。

落后的殖民星外围使用的仍是老旧的照明设备，屋内灯光昏黄，大部分仍处在暗色之中。

深粉的晚霞自窗映入，在地面照出一扇窗的形状，窗侧坐着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像是待坐良久。

开关门声并没有引起女人的注意，她直愣愣地看向窗外土黄与深粉交接的地方，秀美微皱，似担忧也似期待。

郁姜见怪不怪，捂着金角双尾的嘴将它带到卧室。

郁姜卧室不大，好在功能齐全，她先将002放进洗手池冲洗之后搁到窗台上晾晒。

之后将金角双尾泡进洗手池中，让它自行解决。

郁姜冲洗完出来后，发现洗手池中的水面浮起了薄冰。

便给它换了水，金角双尾舒服得直叫唤：“泡泡。”

金角双尾就不是个老实的主儿，在水里直扑腾，炸起的鳞片将郁姜小指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滴到水中消失不见。

小姑娘危险一笑，恶狠狠地将它扔了回去。

一边闹去吧，干巴死算了。

郁姜转身离开卧室，门“啪嗒”一声合上。

窗台上002躺在窗棱，微风吹着它身上湿漉漉的白毛。

无人注意的洗手池中，金角双尾疑惑地看着自己的身子变成扁扁一片，若隐若现地直至消失，“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