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许知蕴将自己那辆在车库里吃灰的SUV开出来,去城西国际机场接美滋滋度假归来的父母。
她帮着将行李提到后备箱里,随后一脚油门,风驰电掣,来到早已讨论好的那家心心念念的烧烤店里。许父许母豪气干云地点了一堆,随后在等着上菜的时间里,就开始询问自己的女儿,追人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许知蕴抿了抿嘴,“不怎么样。”
许母问:“你有没有偷偷牵他的手?”
“……没有。”
“有和他保持每天聊天吗?”
“嗯……线上和线下都勉强算……保持着。”
“对他说一些扰乱人心的情话呢?”
许知蕴犹疑道:“说了一些……不知道算不算?”
那天晚上之后,许知蕴继续频繁地在程烨然面前出现,刷存在感。隔三差五以“回礼”的名义送送小礼物、一起约去看《傲慢与偏见》的英文版演出、甚至在路过卖花的小贩时,许知蕴还给程烨然买了一束紫色的风铃花。
她还记得程烨然收到花时的神情。
先是一愣,随后捧着花,似笑非笑地问:“这也是回礼?还是出于你的私心?”
许知蕴说:“两者都有。”
可程烨然却继续追问:“那么,是‘回礼’更多一些,还是‘私心’更多一些?”
“……私心。”许知蕴很诚实地回答了。
“什么样的私心呢?”
“你觉得它是什么样的,它就是什么样的。”
程烨然听了她的回复,然后很慢很慢地笑起来。笑声中仿佛有种呼之欲出的东西。
……
许母听她说完,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在情感方面是不是不够开窍。
“你这也太隐晦了!”她恨铁不成钢,“照你这样,距离追到人还远得很。”
许知蕴撇撇嘴,“妈,我这叫有自己的节奏。”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光里,许知蕴一边吃烧烤,一边竖起耳朵听许母给出的建议。许父在旁边说,隐晦一点才好,追人也得矜持一点的。许母拉过许知蕴,说不要理你爸,我们那个年代,可比现在要热情大胆多了。一顿无辣不欢的烧烤吃完,许知蕴送父母回家,耳朵里不仅全是对追人计划的补充,还莫名吃了一嘴父母辈的爱情狗粮。
找了个停车位,她帮着父母把行李箱提上台阶。许母问她,今晚要不要在这里睡呀?
许知蕴摇摇头:“妈,我改天再来找你们。我手头上还有工作呢,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许父说:“那好吧。开车回去记得注意安全。”
“爸,放心吧。”
许父站在台阶上,脸上忽然浮现出复杂交织的神色。他伸出手,摸摸许知蕴的头,叹了一口气,“你长大了呀。”
许母也凑过来:“小蕴早就长大了。如今也学会追人了呀。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是乖乖女来着。我问你,谈恋爱了吗?你特别害羞,都不肯回答我们。”
她呵呵笑起来:“我们也不阻止你早恋啊,对不对?”
许知蕴板起脸佯装严肃道:“两位老板,今时不同往日了。”
在居民楼柔和的灯光下,许母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轻声说:“小蕴,虽然我们不干涉你的情感生活,但……我们希望你的判断没有错。”
每个人都是要独自生活的。
她拉住许知蕴的手。“我们希望,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最后的终点一定要是幸福。不需要世俗化的条框,你只需要感到幸福就够了。”
许知蕴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她闭起眼睛,将妈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
许知蕴深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用来工作,另一半则用来思考程烨然。
思考程烨然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就像一个侦探,妄图从蛛丝马迹中下手,一点点找寻到真心的踪迹。
但侦破之路是艰难的。
陈美芝和她打电话时懒洋洋道:“其实我觉得他喜欢你。不如勇敢冲上去?”
“……真的假的?”
“真的。”陈美芝搬出自己过来人的架势,“我当军师的次数比谈恋爱的次数要多得多,相信我。”
许知蕴不甘示弱:“你之前不是说有个暧昧对象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女声听起来十分得意:“当然是——已经谈上了。”
许知蕴简直不敢置信。“那么快!”她叫道。
陈美芝笑了笑:“小蕴,你和程烨然又认识了多久呢?爱情有的时候是看命运的。”
许知蕴泄气了。她承认,在这些方面,陈美芝比她更懂。她趴在桌上,对着绿色的三只小恐龙们发呆。“那……”她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跟他表白?”
“对。”
许知蕴其实想要反驳这个提案。但由来已久,影影绰绰,她的内心有一种冲动。她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在这个不近不远的地方观望他了。倘若这有一条河,她就想跳过去,抓住河对岸的那个人的手,他们可以贴得如此之近,然后再也不放开。
她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十几秒。最后,她忽然用同那天“我要追求他”一模一样的热烈语气,对陈美芝说:“你说得对。”
她的脸上又晕染出玫瑰色的酡红,眼睛很亮,嗓音很坚决:“我得去告诉他。我不想再等待未知的结局了。”
这既在陈美芝的意料之中,却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忍不住从沙发上坐起来,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
“小蕴。”她说,“我原本以为你还要花更长的时间,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玻璃杯里的红酒,荡漾出莹莹的光辉。“我也有过像你一样的心情,那么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个人,一点也不去想结局的好与坏。后来我知道了,这样的心绪其实是一种迫不及待。”
“我不认为这种感觉有什么不好。因为你的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他了。”
*
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周末的晚上。
周五,她给程烨然发了微信,问他明晚在不在家。自己网上买了一箱子的油桃,太多了吃不完,想分一点给他。
这话倒是不假。许知蕴买了两箱油桃,一箱填父母的地址,一箱买给自己。油桃个大脆甜,只是卖家实在太实诚,塞了满满一箱子,冰箱都有点放不下。
程烨然回复:[我在。你可以随时敲门。]
许知蕴左手捧着手机,右手拿着刚洗干净的油桃,看见他的回复,非常欣喜地啃了一大口。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发出去。
她第一次痛恨微信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功能。
程烨然估计也是看到了上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给她发来一条消息:[怎么了?]
[没什么。]许知蕴连忙回复,[我只是觉得乌鸦像写字台。]
消息发过去的三秒钟之后,许知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紧张和走神之下说了什么。她连忙长按撤回。
但还是被看到了。
程烨然:[……乌鸦像写字台?]
看来程烨然没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许知蕴松了口气。
许知蕴:[嗯……这是英国人喜欢玩的某种猜谜游戏,谜底必须是一语双关。因为乌鸦和写字台都可以产生‘note’,而这个单词又有笔记和音符的双重含义,所以乌鸦就像写字台啦。]
许知蕴不由得感谢自己在当年没少看某些闲书,没想到上边的冷门知识有朝一日还能被用到。虽然是用来圆一个破绽甚多的谎。
过了好一会,对面的信息才传来。
程烨然:[原来是这样。]
不知为何,许知蕴的脑海里闪过对方说这句话时的面部表情。他好像知道什么,却又同她一样默契地装作不知道。
许知蕴熟练地转移话题。他们漫无目的地聊了几句,随后她借口自己要忙着写译稿了,便结束了聊天。
最后一句,她说的是:[明天一定要等我来啊!]
说完,她就熄灭了手机屏幕。
她翻箱倒柜,找来个结实的塑料袋,将一半的油桃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里。
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们看烟花的那个夜晚。他们沿着月光照耀下的河流行走。她看见一群洁白的飞鸟掠过她的头顶,然后奔向远处。他们扇动的翅膀仿佛带起一阵龙卷风。
许知蕴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旁边的人。她拽了拽他的袖子,轻声说:“可不可以低一下头?”
那人笑了笑,声音好像变成了江面上一圈圈的涟漪,令人心悸。
他说,好啊。随后就低下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比纯度最高的宝石还要光艳夺目。
在他俯身下来的一刹那,她的手忽然抚摸上他的脖颈。她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慢慢扣住,两人的距离逐渐靠近。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背靠夜空,穿着白色的裙子,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但这些都没关系。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唇边即将相触的一刹那——
闹钟响了。
许知蕴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抄起手机把闹钟按掉。
现在已是早上八点。
……如果闹钟再晚几秒响起就好了。她面无表情的穿起拖鞋,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洗漱。
这样她能知道在梦里接吻究竟是什么滋味了。
许知蕴默默地将手机上的闹铃往后调了两分钟。
……
洗漱完,她走到厨房,朦胧着一双睡眼给自己做早餐。又是怒煎三个荷包蛋。
目光扫过厨房里那个看起来格外结实,与世无争的塑料袋,许知蕴才勉勉强强回过神来。
——对哦,今天是她找程烨然告白的日子。
她一瞬间清醒了。
晚上还有这么一件大事要干呢。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她快速煮了早餐,边吃边听英文博客,吃完饭便打开电脑,翻开词典,继续她暗无天日的翻译工作。她双眼发亮,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感觉今天的工作非常顺利,有源源不断的灵感从内心冒出,到了下午四点,她已经超额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伸了一个懒腰,简单地做些手部锻炼动作,许知蕴哼着歌儿给自己煮饭。厨房里那个装满油桃的袋子乖乖地立在原处,许知蕴凑过去,看了看里边滚圆可爱的油桃们,低声道:“我的告白计划就靠你们啦,最好争气点。”
油桃们在袋子里玩叠叠乐,根本不搭理她。
晚上七点,她提着袋子,一路模拟着告白时自己要说的话。
她来到802,深吸一口气,敲响了程烨然的门。
门开了。她搓了搓手:“嗨——”
她刚想把袋子递过去,顺便践行她的告白宣言。
但这一切都在她抬头看见程烨然的时候顿住了。
“程烨然——”
这人脚步有些虚浮,面色苍白,嘴唇和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薄红。
她看了看他的脸,紧声问:“你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