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蕴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她迟疑着问道,“为什么会……知道呢?”
除了梁丰跟她提到过自己,不然许知蕴想不出别的理由。可他为什么要提到她?不过是大学里一个甩了他的、久远的前女友而已。
小桑似乎猜到她会怎么想,微微地笑了笑:“他没有跟我提到过你啦。只是我是在他的电脑里看见的。”
刚在一起时,她就找过一个由头看梁丰的电脑。里边有个文件,她出于好奇心点开了,却发现里边是他同各式各样的女人的合照。电脑的光泛着冷白,小桑盯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那是他和“前女友们”的合照。
小桑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许知蕴却仍然感受到从胃部泛上来的阵阵恶心。她连忙喝了一口酒,将那些不适感压下去。
“他参加酒局回来后,我不经意地同他提起电脑里的那些照片。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吗?”小桑顿了一下,“他说,他认为所有的感情经历都是人生的一部分,他不愿意那么轻易地舍弃这一部分。现在,我看到了那些照片。他问我,知道了这些,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许知蕴当即要跳起来:“他这纯属是胡诌!”
“是的呀。”小桑的脸上露出一种嘲弄的神情,“他喜欢说漂亮的话,来糊弄别人。可我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了,当然也不被他骗。但我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
许知蕴沉吟了一会,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小桑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忽然低声说:“许小姐,你同他也谈过恋爱,你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选择分手……但我没有办法。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了。”
她同许知蕴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我家不算有钱,只是有几个厂子而已,和他比起来,当然差得很多。我们是在酒吧碰见的,可能看我长得顺眼,就展开他追求女人的攻势。我知道他家是什么样的状况,我也知道,我们家的产业非常需要梁家。所以我同他谈恋爱,后来,名正言顺地变成了未婚妻。”
酒吧的灯光变换,小桑的面容十分沉静。“我会使点小性子,但在关键问题上,我从来不管他。他和别的女人说俏皮话,或者一晚上不回来,我都不管,顶多吃点醋,然后他来哄,就可以了。不知道梁丰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难得的贤妻良母?”
“对呀,我不管他这些事,因为我根本不想去在意,也懒得在意。何况我们订婚了,最终如果没有什么插曲,我们年末就会结婚。”
许知蕴的眼里露出一丝惊诧。
她有些好笑地想,自己这一天竟然听到了两对人要在年末结婚的事。也真是奇妙。
她试探性地问道:“结婚之后,你们要怎么办呢?”
小桑耸了耸肩。“不怎么办。”她说,“我们呢,要在本城结婚,然后去香港度蜜月。度完蜜月,我们就收拾东西,准备去美国。定居地点在底特律。”
她虽然说着结婚,但眼睛里完全没有结婚应有的欣喜,更像是完成了一个期盼已久的任务。
许知蕴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将先前梁丰在艺术展上遇见她的事情说出来。小桑听她说完,忍不住笑了笑:“他就是这样的人,我都习惯了。”
许知蕴看着面前坐着的小桑,心里有细细密密的涟漪泛开。她郑重地问:“结婚是人生大事,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
毕竟梁丰并不是一个良配。
小桑却说:“我都想好了。我们这叫:经济适用性婚姻。”
说完,她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我们约好了,结婚后他依旧可以玩自己的,我不会管。我感觉,两个人结婚,要么是因为爱情,要么是因为金钱。我是为了后者,所以爱情什么的,在我这里就不重要了。”
小桑将面前的酒喝完了,又叫服务生上一杯尼格罗尼。
“我呢,喜欢物质生活。我想买名贵的包,名贵的衣服。怎么奢侈品怎么来,又漂亮,又能撑面子。只是,我的家庭没办法给我做到这一点。我有一点钱,但在真正的有钱人眼里看来,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吹一吹指头就没了。”
“我也想过上定居国外,浑身上下奢侈品,出入高级交际宴会,一起床就有佣人给我端上早餐的生活。我想花钱给自己的学历镀金,我想把我的小孩早早送去国外留学……但这些都得要有钱才行。我的钱不够多,我就没办法达到这样的目标。”
服务生将尼格罗尼端上来了。金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荡漾着细碎的光。小桑的视线仿佛要沉到这杯酒里去。
“——所以,我选择跟梁丰结婚。”小桑看着许知蕴,“这是我最终的目的。你能……”
她忽然哽咽了起来。“你能理解我吗,我——”
她透过一双含着泪的眼睛,望着对面坐着的这位“许小姐”。
从刚开始的见面,她就知道,这位许小姐和自己并不是一类人。
隔着眼泪,她看不清楚许知蕴的表情。但许知蕴却站起身来,来到她的旁边,很温柔地伸手拥抱了一下她。
“不要哭。”她轻声说,“傻姑娘,不要哭。我们只要知道自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就好了。”
许知蕴并不会指责她。
她想,很多人浑浑噩噩地活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谁又能指责她呢?
仅仅是几秒钟,小桑就把她的眼泪收回去了。除了眼周还有些泛红的痕迹,没人能看出她哭过。
她吸了吸鼻子:“你知道吗,我跟他说,我觉得你很有眼缘,想找你聊聊天,他就放我下来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对不对?其实他肯定知道,我知道你是他前女友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讲什么,他应该也能大致猜的出来。总不能是他的好话吧?但是人生如戏,我们只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
小桑指了指门外:“等出了门,上了他的车,我就还是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未婚妻。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说完,她又轻声道:“对我来说,这也够了。”
“但有时候,我还是会觉得难过。明明我不爱他,但看见他和别的女人调情,我还是有点难过。”
许知蕴说:“不要为他那样的人难过。你总会遇到对你怀揣真心的人的。或许是不久后,或许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更久……等到这些事情都经历完了,你在命运的墙角底下,总会遇到那个人的。不管那个人是谁。”
像是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小桑忽然说:“你真温柔。要我讲这些话,我就会觉得……特别尴尬。但你不一样。”
许知蕴不太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一片沉默,只有玻璃杯与木桌碰撞的声音,还有冰块在杯壁中相撞的脆响。
在喝完一口酒后,许知蕴忽然问她:“到了美国之后,你要干什么?”
小桑歪了歪头:“还没想好。”
“你不是要花钱给自己的学历镀金嘛。”许知蕴笑道,“学点商学课程怎么样?或者是一些其他的你喜欢的专业。”
小桑也笑道:“我还是先把英语学好吧!我的英语真的是一团糟。”
她们还想说几句,但许知蕴的手机响了。
是程烨然的电话。她接起来,程烨然说他到了,问她在哪。
许知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自己在旁边一家清吧,马上就出来。
她挂断电话,小桑在那边好奇地看着她。
“你的男朋友吗?”她问道。
许知蕴点点头。
小桑的语气里隐藏着自己都没发觉的羡慕:“你们感情真好。”
她又说:“可惜今晚没时间啦,不然还想和你再说说话。既然这样,那……拜拜?”
许知蕴也笑着说:“再见。”
她没有说“拜拜”,而是说的“再见”。就像她们日后肯定会再次遇到一样。
小桑就这样端着酒杯,看着许知蕴的身影渐渐远去。她打开手机,发现梁丰自始至终都没给她发过一条消息。她嗤笑了一声,但还要在键盘上敲打出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不甚相信的甜言蜜语。
*
一坐进程烨然的车,许知蕴就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先前的红酒、啤酒和刚刚的那杯自由古巴混合在一起,让她有些头重脚轻。她感觉自己的眼前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模糊,近在眼前的东西一瞬间又远在天边。
程烨然给她系上安全带,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无奈道:“小许同志,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许知蕴说:“没多少,一点点而已。”
说完,她还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程烨然的手伸过去,帮她稳稳地扣上安全带的扣子。许知蕴看见程烨然在灯光下的侧脸,忽然伸出手去,捧了捧他的脸颊。
“我可以亲你吗?”她没头没脑地问。
程烨然一愣,笑了。
他没说可以不可以,只是低下头来,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紧接着,这个吻从额头流连到眼角,最后柔柔地落在她的唇上。许知蕴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他带得离她更近。尽管场景似乎不太对,但她在现实中完成了梦里的那个吻。程烨然温柔地轻咬着她的唇瓣,过了一会才放开。许知蕴只觉得自己醉得更厉害了。她迎上去,但程烨然眨着眼睛,带着笑意地拒绝了。
“先回家。”他说。
可许知蕴的脑袋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泡在温泉里,暖洋洋的很舒适。她的心里闪过无数思绪,今晚的,先前的……构成一个色彩绮丽而奇异的梦境。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要抒发点什么。
“不回家。”她自觉自己的神志十分清醒,“我们去海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