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摆着的礼物是黑色丝绒盒子里装着的手镯和项链。上边镶着泪滴型的钻石,晶莹剔透,日光下闪着别样的光芒,像是清晨荷叶上的露水。
许知蕴其实不知道,这不是买的现货,而是专门定做的。
他们在海滩上消磨了一下午。太阳很好,这时候不少人都出来晒晒太阳,玩玩沙子。他们躺在沙滩椅上,戴着墨镜,看着远处湛蓝的海,小声地说悄悄话。或者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肩并肩躺在椅子上,就觉得很快乐。
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都会去江岸,看这条承载了不少故事的江河,看两岸的高楼大厦与建筑群,但却很少有人来看这里的海。
许知蕴却觉得他们也应该来看看海——谁能说这里的海的故事不多呢?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从这里的港口出发,有的回来了,有的却没有回来。
许知蕴玩够了,眼看着黄昏降临,整片海都被染上了暮色。
她转头问程烨然:“我饿了,我们去哪里吃饭?”
程烨然将手边的衣服给她披上,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朝她眨眨眼:“菜品你不会失望的——我保证。”
他们上了车,来到一家装修得颇为低调的饭店。在这条街上,它算是低调了,然而停车位依然是一位难求。程烨然显然是常客,门房一见他,就殷勤地叫“程先生好”,然后叫另一个来泊车。
程烨然将车钥匙递给他,随后和许知蕴跟着服务生的脚步,走进饭店里——它外边低调,里边却不低调了。
教堂般高高的吊顶,垂着金色的灿灿的吊灯,吊灯上边还停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通达用餐区域的长廊两边,挂着各式的巨幅油画。许知蕴凝神看过去,这两排的油画并非乱摆,而是按着时间顺序连在一起的。
程烨然订的是靠窗的位置。从这里看,能很好地看见江景。这个时候,灯光已经陆陆续续亮起了,在河水中自成一个颠倒的世界。
程烨然将菜单推到他面前:“想吃什么?”
许知蕴没跟他客气,点了酥烤牛肋排、油爆虾、果酱鹅肝等招牌菜。程烨然只是含笑看着她,对她点的菜都说好。餐厅中央有人在演奏竖琴,一首古老的爱尔兰民歌。演奏完毕,有服务生给那人送上致谢的鲜花。周围旋即响起一阵低低的笑闹声。
程烨然说;“我有个朋友,叫严宇之——不知之前同你讲过没有?”
许知蕴点点头。“以前拉你进乐队的那个。”
“好几年前呢,他正跟他爸闹别扭。”程烨然说,“他约我们来这里吃饭,然后抱着吉他,就上去弹了一首,名字忘了,大概是叫什么什么的传说。他弹完,我们就给他送花,他抱着花,乐颠颠地下来。晚上回去他就被狠狠骂了一顿,说简直是丢人现眼。严宇之跟他爸对着干,说,这根本就不丢人,有那么多听众,他还觉得光荣得很。后来他正事也不干,跑到津市去玩了两个月,等回来的时候,家里对他玩音乐这事就再也不计较了。”
程烨然说完,笑道:“我可不是故意揭他短。回家后的事是他自己嚷嚷的,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许知蕴也笑了。这时他们的菜上来了,她散漫地拿着刀叉切鹅肝,随后好奇地问道:“你有上去演奏过么?”
“没有。”程烨然说,“我不太会其他的乐器,最擅长的就是口琴。但——”
他很慢很慢地说:“我也会弹一点钢琴。如果你希望看到的话。”
不过,他虽然是在询问,可还没等许知蕴做出回答,他就同身旁的服务生说了几句,然后泰然自若地走上了中间的台子。黑色的施坦威就摆在那里。致意过后,他就坐上琴凳,手指轻轻放在黑白色的琴键上,音符就这样从指缝间流泻出来。
很缓慢抒情的曲子。即使是在演奏一个“不熟”的乐器,程烨然的姿态也无可挑剔。许知蕴撑着头看他,他也时不时侧过头来,与她对视。含着笑意的、轻轻的一瞥,而后转瞬即逝。
许知蕴偷偷招来服务生:“劳烦拿一束花给我。最好是粉色的玫瑰。”
服务生退下,很快就拿上来一束包装温柔的荔枝玫瑰。她没有把它拿在手上,而是藏在身后。
这首曲子不长,几分钟就奏完了。许知蕴终于在尾韵中听出来,这是舒曼的《梦幻曲》。
程烨然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周围响起阵阵掌声。他站起来鞠了一躬,正当要下台时,一束盛开的正好的玫瑰,就这样突如其来,却又热烈地递到他的眼前。
周围一顿,然后鼓掌声更大了。
透过这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程烨然首先看到的其实是许知蕴掩藏在玫瑰之后的脸。
“送你啦。”她的脸色红润,眼睛亮闪闪的,“我听出来了,是舒曼的《梦幻曲》。真的很好听。”
程烨然走下台,双手接过花,神色有些难辨,只是语调仍是轻轻的。“谢谢你送我花,可……今天是你过生日呢。”
许知蕴读懂了他的未竟之言。但她只是笑笑说:“这有什么,谁规定过生日的人不能给自己的恋人送花?如果不能,这也太荒唐了。”
程烨然听完,拉过她的手。许知蕴正想牵着他回到位置上,却没想到他将她的手抬起来,轻柔而珍重地吻了吻她的手背。他捧着玫瑰,弯腰俯身,亲吻她的手背,远远看过去,就像两个人正要结婚。
许知蕴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但她仍然没有把程烨然的手放开。
*
晚上散步的人多得很。
他们依旧漫步在河堤边上。
亮灯时间早过了,他们只能从窗外看见那一刹那灯光的亮起。隔着窗户,都能想象到游人的欢呼声。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月亮已经出来了。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好,似乎比先前所看到的所有月亮都好。
许知蕴想起自己翻译的那本书里,主人公的家族命运似乎就和月亮息息相关。她把这些故事说给程烨然听,他也歪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提些问题,或者提供一些许知蕴想不到的建议。就这样走走停停,又来到了当初拍照的栏杆边上。
他们同身旁的游人一样,倚在栏杆上,注视着江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许知蕴忽然好奇地问程烨然:“在这里,你能看见你们家公司吗?”
程烨然失笑着摇摇头:“当然看不见。还要在更里边呢。”
许知蕴的话题转向另一处:“国庆节快到了……”
“那么许小姐想去哪里玩?”程烨然很配合她。
“嗯……我想想。”她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去新加坡吧!”
她说:“我对那里熟,我们国庆去新加坡,我给你当导游。冬天,你带我去德国,怎么样?”
“可以啊。”
程烨然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其实我只去过马来西亚,并没有去过新加坡。”
许知蕴笑起来。她想起当年在那个国度所度过的每一个晚上。曾经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怀念起来。周围的游人仍然在观景,许知蕴抬头望着天空,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你说,今晚会有烟花吗?”
程烨然说:“会的。”
许知蕴嘟哝着掏出手机:“没收到通知啊。”
放烟花的当天,是会短信通知的。
现在是七点五十九分。
程烨然却很笃定地说:“会有的。我有小道消息。”
许知蕴倒觉得他在开玩笑。
但当时针指到“8”的那一刹那,夜空中恍然升起无数朵大大小小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噼里啪啦地炸开。
橙黄的、墨绿的、金红的……它们相互交融,在这样的烟花的衬托下,周围的人影都看不清了。它们变得黑漆漆的,而后变得很淡,几乎要隐入周围斑驳的树影。
烟花绽放的声响,当然要比人的心跳声要大得多。
但许知蕴现在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它和烟花声重合,却远比烟花的声音要震耳欲聋。
而程烨然就站在她面前,缓缓地笑起来,随后张开了他的双臂。
他说:“知蕴,生日快乐。”
许知蕴只觉得心跳声像无休止的浪花,它一个轻轻的浪潮打过来,就把自己给淹没了。
她向前一步,投入了程烨然的怀抱。
她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烟花的?”
程烨然温声道:“我早说了呀,我有小道消息。”
许知蕴只好相信这是他得到的小道消息。就像是为了给广大市民一个惊喜一样,特意选择在这一天燃放烟花。许知蕴没有往下细想下去,她知道细想下去会想到什么——她怎么会想不到呢,然而她就是故意不往下想。
她说:“你钢琴弹得挺好的呀,为什么说自己不擅长?”
“我只会那一首。”他笑着说,“我是跟学校里的老师学的。就学这一首,反反复复地弹,显得自己很高明的样子,其实叫我弹其他的,我就露馅了。”
话说完,他们之间陷入一阵安心的沉默。
过了许久,烟花已经将近尾声。
她对程烨然说:“你是个罗曼蒂克的傻子。”
“好好好,我是个罗曼蒂克的傻子。”
程烨然孩子气地重复她的话。许知蕴笑了。她将手扣在程烨然的脖颈。
在这样的氛围下,接吻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不需要感到难为情,毕竟此时此刻,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都在接吻呢。他们吻得很轻柔,在这轻柔之中也带了点狂野。正当许知蕴从程烨然的怀抱里笑着挣脱出来,两人决定手拉手压马路时——
一瞬间,她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左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