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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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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兴五十一年,立春。

入夜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春雨如同一片蒙蒙薄雾,笼罩着整座长平侯府。

东厢房内灯火昏暗,张蝉安静地坐在窗边,一片寂静中,只听得雨水落在房瓦上的滴答声。

“吱呀——”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林氏见张蝉还跟以往一样,没好气地说:“阿蝉,侯爷临终之前,好歹你我也做过几年母女,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你,纵使你想绝食自尽我也有办法让你完好无缺地送进罗家。”

张蝉没理她,心底却明白林氏的用意。

真假千金案真相大白后,长平侯在临终之前命人将失散十六年的亲生女儿张楹接回府,并嘱咐林氏好生善待养女张蝉。

可惜长平侯一走,林氏的真面目便显露出来。

落梅县的罗家是大富之家,罗老爷年逾花甲早已纳了十二房妾室,如今还向张家提亲,林氏一见那张聘礼单子,二话不说便应了张蝉的婚事。

林氏见她一言不发,又道:“咱们家已经不比当年了,侯爷和大娘子一走,这日子过得愈发艰难。你在侯府白做了十六年大小姐,这些年一直是锦衣玉食地娇养着,你也得报答我们的养育之恩不是?”

张蝉冷声道:“二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林氏见张蝉似乎有所动摇,面上露出喜色:“你是个聪明人,如今你患了眼疾,这盛京哪个好人家的公子愿意娶你为正妻,怕是做个妾都难。落梅县虽然远,可罗老爷是万贯家财,你嫁过去不仅是个正妻,将来你要是能为罗家生个一儿半女,这罗老爷一死,罗家不就是你们母子的吗,到时候二娘还得靠你关照呢。”

张蝉看不见林氏的表情,心底却不忍胆寒。

“二娘说得这样好,我嫁便是了。”面对林氏的嚣张,张蝉克制自己心底的怒意。

见张蝉松口,林氏立刻道:“这就对了,你想必也饿了,二娘命人给你送吃的来。”

“二娘。”

张蝉突然唤住正想出门的林氏。

“明日出阁,我想让乳娘给我梳头。”

“成成成,只要你肯嫁别说乳娘来梳头,就算你使唤二娘来梳头二娘都答应。”

张蝉眼神冰冷,微微仰头笑道:“多谢二娘。”

林氏得到张蝉的回答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子时。

张蝉坐在床上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乳娘?”

“姑娘,你还好吗?”

张蝉让落雪去开门,乳娘见四下无人,才悄悄走了进来。

张蝉看不见她,只能由着落雪扶着,伸手去探。

乳娘握住她的手忍不住泣声道:“姑娘,我这才几日未见你,你怎的瘦成这副模样了。那林氏不顾侯爷的嘱托,竟然这般待你,真是该死。”

张蝉上前紧握住乳娘的手,她低声道:“林氏耳目多,乳娘慎言。我如今和侯府已无瓜葛,她自然无所顾忌。”

张蝉突然问:“张楹可还好?”

她口中的张楹,便是被人接回长平侯府的真千金。

林氏膝下有一不满三岁的幼子,为了侯府的产业从前就一直视她做眼中钉。

如今她已不是长平侯亲女,真相大白后,真千金张楹被接回府没多久也跟着大病一场,至今都还卧病在床。

“也不太好,小姐至今还未苏醒。哎,真是天意弄人,你们二人也不知是糟了什么孽,她认祖归宗回来后就一病不起,而你不仅患了眼疾还要被夫人嫁到那样的人家。”

落雪在一旁听着,不忿道:“那林氏真不是个东西,为着罗家的聘礼竟然把姑娘嫁到那样的人家,那罗老爷的年岁做姑娘的爹都绰绰有余。明日姑娘出嫁,林氏都未曾安排人在姑娘身边侍奉,姑娘眼睛不好,在路上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谁让她勾结那相士,声称做场法事除晦气,竟然借此污蔑姑娘的八字冲撞了小姐,借着冲喜的由头收了罗家的聘礼。”

落雪说着便和乳娘哭了起来。

张蝉冷下神色,问:“乳娘,我要的东西你可拿来了?”

乳娘一边擦着泪,一边忙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和一只匕首。

她暗声道:“姑娘要的东西我给你偷偷拿来了。只不过从盛京到落梅县路途遥远,你明日藏着这个上花轿,等到了落梅山口后再见机行事,你如今看不见定要小心着些。”

张蝉点点头,没再说话。

人人都传罗老爷贪欢好色,他的十二房妾室也不是好相与的。

对张蝉而言,罗家定然不是个好去处。

只是如今长平侯府已经不是她的家,罗家又是龙潭虎穴。

这晚她躺在床上一夜无眠,思来想去,整个盛京竟没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所。

*

天亮以后,敲锣打鼓之声此起彼伏,传遍盛京城的大街小巷,众人乌泱泱地聚集在侯府外等着看这场热闹。

时辰一到,张蝉就被林氏的人押上花轿。她藏在宽大喜服里的双手正被被麻绳紧紧捆着,动弹不得。

这是林氏防她不老实做的手脚。

花轿被轿夫抬起,离了侯府张蝉抬手扯掉盖头。

她缓缓将昨晚藏在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反手握着,一下又一下地磨着麻绳。

她看不见,不好把握方向,每割一下都有可能不小心划伤自己的手腕。

鲜血落在她的袖口,她忍着疼,生怕被人发现不对劲。

天公不作美,她出嫁这日一早便是阴雨绵绵。

花桥颠簸,张蝉端坐轿内,手里还在不停动作,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和雨声,她如今对声音倒是变得格外敏感。

抬轿的轿夫突然抱怨道:“你说这叫什么事,这一趟路程这么远,天也不好多晦气,老爷给这点赏钱喝趟花酒都不够。”

“你小声些,别叫里头的人听见。”

“怕什么,她都不是大小姐了嫁过去也只是个填房,难不成还能为难咱们不成?”

张蝉今早起行,自打出了侯府后这些人一路上阴阳怪气,冷言冷语地不知抱怨了多少回,她只当没听见。

眼下不知行至何处,花轿外的雨好似愈下愈大,噼里啪啦地砸在轿顶。

外头跟轿的媒婆悄声说:“我听说里头的这位还未出阁前就被先帝爷定下,是东宫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呢。”

“嘘!这个年头你还敢提东宫,那太子被废都不知道死了多久,当年为着这事咱们长平侯府差点受到牵连,还好先帝看在老侯爷战功赫赫没有深究。”

“也不知道她个什么命,太子妃没当上也就罢了,眼下不仅不是千金小姐还成了一个瞎子。如今夫人将她卖到罗家,谁不知道这是贪图老爷那些聘礼才将她嫁过去,打算叫她自生自灭。”

“是啊,生得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冲撞了侯府里真正的大小姐,我听说现在张小姐还卧床不起呢。”

张蝉在马车里静静地听着,外头不知不觉已到傍晚,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媒人在窗外唤道:“姑娘,这雨势太大了,你在轿里且再等等,山路难行咱们等雨停了再上山,过了山口便到落梅县了。”

张蝉听她这么说,才知道自己已经到达落梅山脚下。

花轿外雷声隆隆,雨水被狂风打了进来,混着浓厚的土腥味,雨丝落在她的脸上有些冰凉。

突然轿子晃了一下,张蝉险些没坐稳。

她问道:“出什么事了,怎的不继续走?”

媒婆说:“这黑灯瞎火的,不小心撞上个躲雨的怪人。”

怪人?

张蝉有些纳闷,但想到是轿夫先撞了人,不愿同人起争执,便先赔不是。

“对不住,我的轿子撞到你了,这把伞借你避雨。”她让媒婆将自己的伞给那人。

随即,张蝉又掏出了一锭银子丢掷到窗外,对媒婆说:“有劳你们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眼下雨大难行,这点钱请你一会和这些弟兄们去买些酒吃,暖暖身再走。”

“多谢姑娘赏,姑娘放心,待雨小了我们几个定好生送姑娘去罗家。”媒婆笑着接下赏银,上前将伞给了那人后同那些轿夫去边上的茶寮买酒,将张蝉一人留在花轿上。

花轿外忽然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多谢姑娘赠伞。”

她反应过来,是媒婆方才说的那个怪人。

花轿的轿帘被风轻轻扬起,张蝉隔着轿帘道:“雨天路滑,是我的轿子撞了你,对不住。”

那人开口道:“姑娘今日出嫁?”

听他突兀一问,张蝉有些摸不着头脑。

“嗯。”

“在下祝姑娘心想事成,万事顺遂。”

心想事成,万事顺遂。

一般人祝贺新婚不都是祝新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吗?

那媒婆没说错,这人还真是怪。

“多,多谢。”

花轿外久久没有声响,张蝉也不知这人走了没有。她趁着媒婆和轿夫现下不在身边,便加快手上的动作。

麻绳断掉的瞬间,四周突然慌乱,窗外尽是凌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她正想掀帘出去,就听见媒婆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发生何事了如此慌张?”

“前头闹山匪了,死了好多人,这买卖老娘不做也罢。”

那媒婆说完后便甩开她的手,丢下她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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