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雅死了。
作为著名的配音表演教授,她的葬礼却是在半个月后举行的,而葬礼当天到场的只有几名学生。
现场的雨连绵不绝,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雨滴淅淅沥沥,似乎在诉说着某种不公。
易安彤撑着伞,捧着白菊,走到遗像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老师在死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生前受人敬仰,死后却是无人问津,就连她的亲生儿子,抛下一句“与我无关”,便把这摊子事扔给易安彤了。
自始至终,符雅身边只有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女。
追悼会上的流程不多,最后致辞时,在场的几个人掩面而泣。顷刻间,雨滴陡然变大,淹没了哭声,一行人只得留在室内避雨。
易安彤正跟身边的人聊着天,一抬头,却瞥见了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身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把自己唔得严严实实。他手里捧着花,旁边的小助理打着黑伞,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喧嚣的风卷起暴雨,尽数打在那人的伞上。黑伞东倒西歪,雨水沿着伞边滴落在那人身侧,没一会便湿透了。
易安彤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地避开来人,往旁边躲了躲。
可等她看到那人心安理得的踏进屋内时,一股积压已久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快步走上前把人拦下,用凌冽的眼神瞪着对方,质问道:“你怎么来了?”
冰冷的声音让祁星羽心头一沉,连进屋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他抬手摘下墨镜,看着眼前戒备心拉满的人,无奈轻笑,反问道:“里面那是我姑妈,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这人一米八几的个子杵在易安彤面前,压迫感扑面而来。他虽笑着,但却让易安彤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吞了下口水,一把扯过对方的领带,怒道:“别忘了你当年干的事!你对得起老师吗?”
祁星羽显然被呵斥住了,那人纤长的手指就这么拽着自己的领带,眼神如蛇般缠绕着他。仿佛只要他说错一个字,那蛇信子便会吐出来狠狠地咬出一片伤口。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一瞬间被拉近了,他们的目光在交汇时擦出火花,周遭的气息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站在易安彤身后的人赶忙拉开两个人,生怕他们当场打起来。那人替易安彤道着歉,反手按住她试图挣脱的动作。
易安彤明白师姐是为了她好,毕竟在旁人眼里,像她这种普通人哪惹得起符家的人呢。
哪怕这个人只是个外姓私生子。
她不想在老师面前跟人争论什么,便借势躲到角落里去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五年了,她再气愤又怎么样,还真把怒火全撒到祁星羽身上吗?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强势的把人推出去,但是当下,易安彤只觉得无趣。反正人都走了,真相如何又有谁会在意呢?
她望着如同夜晚般的天空,祈祷着这场雨早点停。
待祁星羽回过头再找易安彤时,却发现那人矗立在门口。他几次试图交谈,都被易安彤身旁无形之墙挡在了外面。
祁星羽望着易安彤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心道:又搞砸了。
时至今日,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依旧恨着自己。而解释的机会却被他错过了一次又一次。
时间越久,他越不知道该怎么再接近易安彤了。
肩膀处的雨水顺着衣物,一路蔓延到心口,包裹着他的心脏。
这场意外的碰面在易安彤看来,不过是夹路相逢。他们之间的烂账太多理也理不清的,即便就这么碰上一面,也不会有未来可言。
然而,彼时的易安彤根本没料到他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而下一次见面,她就被迫陷入了无休止的纠缠之中。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身边雨坑一个接着一个。
易安彤本就心情不好,被水坑阻挡了去路,顿时烦躁起来。她就这么撑着伞,抱着报废一双鞋的打算,直接淌了过去。
身边行人来往,个个举着手机观看者最新新闻。偶尔有几个公开外放的,那标准的播音腔准确无误地落入她的耳朵里。
“根据我台最新消息,5.27 车祸肇事司机已于昨日被警方控制,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中。悉知,在本次事故中,著名配音表演教授符雅不幸离世......”
易安彤冷笑一声,只觉得这则新闻相当讽刺。车祸都发生半个多月了,连个原因都没查明白。
到底是没查清楚,还是查清楚了不敢说呢?
雨滴再次落下,只是这次没有落在她的伞上,而是尽数打在了她的身体上。
易安彤手里提溜着伞,没有半点打伞的意思。她就这么淋着雨,在街上漫步。
无所谓了,她想。自从符雅去世后,她就陷入了理想与现实间的淤泥,纠结挣扎而不得希望。
就连自己花了五年的时间而蹚出来的路,也随着符雅的去世分崩瓦解了。
还有这场车祸,说好听点叫做意外,说难听点不就是人祸嘛。
不然这场葬礼怎么会到现在才办?圈内人的又怎么会找借口委婉拒绝,唯避之而不及呢?
或句话说,早在业内默认让AI配音代替一众配音员的时候,她就该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本质了。
只可惜,直到符雅去世,易安彤才惊觉一个人的能力是有多么渺小。
而在当下的环境下,她还能凭着这份喜欢在行业里坚持多久呢?
此时,猛然惊起一道闪电,照着她那张不肯服输的脸。她不甘心,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她淋着雨回了家,简单洗了个澡,便呆坐在自己的电脑面前,旁边放了一份合同和一个很不起眼的u盘。
这两样东西是之前律师交给她的。在那名律师的档案袋里,材料齐全还盖有相关部门的公章,确确实实是符雅留给她的遗产。
起初,易安彤还怀疑这位律师的真假。通常来讲,遗嘱都是给亲属,不大可能直接来找她。
直到她看清了那份合同,那是一份转让协议,上面标的物写得是个剧院。
那个剧院曾是符雅心中的至宝,寄托着老师的终生理想。虽然地方偏僻,但也曾经辉煌过。
看清协议后,易安彤终于明白了符雅的用意。这剧院要是让老师的儿子知道了,铁定逃不掉被卖出去的命运。
墨色的笔迹留在纸上,剧院的归属人就变了。
嗡、嗡、嗡
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将易安彤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了眼联系人,无奈地接通电话。
“小彤!你怎么不回我消息?你快去看你的账号!你火啦!”于茵盯着播放量不断攀升的视频,心中的喜悦难以掩饰。
易安彤有些没听明白,只当是好友在打趣自己,笑道:“什么火了?别开玩笑了,我这都多少年没涨粉了。”
“没开玩笑,你当年的毕设作品火了。看,我说得没错吧?”
电话那头,于茵真切的话语让易安彤陷入深思。时隔多日,她再次登上账号,看到那千万播放量就这么悬挂在视频封面上。
她竟有些不可置信。
这个视频中的音频,就是她当年的毕设作品。那时她凭借着优秀的表现力,顺利拿下优秀毕业生的名额。
而于茵在听完整个儿音频后,边哭边自告奋勇地说着自己想给故事配上画面,窜动着易安彤把成品发布到 B 站上。
在这个视频发布后,她也就偶尔发布些新作品,至于数据什么的,根本就没关注过。
她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盯着消息通知的入口,始终没敢点开。
时钟声滴答滴答,窗外的雨已经悄悄停了。夏日的蝉鸣连绵不断,微风卷携着热浪,掠过枝桠而上,被挡在玻璃外,倔强地吹动了窗边的帘子。
易安彤缓过神来,心一横,眼一闭,点开了消息列表。视频详情页里,满屏的弹幕也拦不住网友们的热情。
-老奶奶一开口,我直接爆哭!这声音让我想起来我奶奶了,她老人家一直这么宠着我。
-同意前面的!我也被这个苍老慈爱的声音感动到了。
-+1+1,up 主配得太好了!
-镇站之宝镇站之宝,这必定是镇站之宝哇。
-慕名打卡,AI 配音算个 p,我要听小姐姐出剧!这视频我还能再来亿遍。
-听哭了 QAQ,谁懂啊。
-这都不给宣传?糊涂哇。
上千条评论里,不乏有人在讨论着故事的创作本意。这一刻,埋在作品里的思绪终于冲破桎梏,化成具象的感触,遨游在观众们的眼前。
易安彤头一次感受到爆火视频是什么样的,总觉得那评论和弹幕,怎么翻也翻不到底。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坚持的意义。只要有人喜欢,她就能继续坚持下去。
易安彤看完评论就去翻看私信消息。这里面的消息很多,大多数都是在夸赞她的。而她到现在都还没习惯别人夸赞自己的感觉。
在退出界面前,她恰好瞥见一条留言,眉头轻轻皱起来,问道:“《声之音》这节目要复播了?”
电话那头,于茵拼命地从脑海里搜索着关于声之音的信息,许久后才回答易安彤的问题。
“好像是,据说是那几家联合推出的。而且这次只有从业不超过五年的新人,头部公司都不参加来着。你怎么突然会问这个?”
易安彤点开那条私信,发给了对方。
只见聊天框里有一条五天前发来的消息,大意上是说他们是《声之音》节目组的,碰巧看到了易安彤的作品,便想邀请她来参加节目,后面还附上了报名链接和商务合作的联系方式。
易安彤甚至产生了质疑,抱着手机,问:“这是诈骗吗?”
于茵连忙翻找出《声之音》的官博,点开那条复播的公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核对着报名链接,然后佯怒道:“想点好的,这就是官方,要是想去就赶紧回复吧。”
易安彤有些丧气地问:“我真的行吗?这可是《声之音》啊。”
其实,不怪她这么想。
声之音这档综艺节目,原是为了将幕后配音展现给大众而创立的。
虽然节目后期因为收视率太低而被迫停播,但当年节目组邀请的可都是业内能力顶尖的人。而她不过是刚入行的新人,怎么会被邀请呢?
易安彤对这件事始终持怀疑的态度,而于茵却不这么认为。
她安慰道:“管它行不行呢,你先试试再说。而且,你要是不行,这千万的播放量是怎么来的?”
易安彤有些犹豫,可在她看到节目投资方后瞬间止住了话,脑海中浮现出几个人名。毕业前夕的场景从她眼前闪过,貌似当年怎么也寻不到的线索,终于松动了。
她纠结片刻便主动报了名,加了商务老师的联系方式。
即便她不太想承认,但作品的爆火无疑是对她能力的一种认可。而声之音就像一根沉入水底的绳索,是未知中的一抹希望。
更何况,她还有不得不参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