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在走廊边缘的长椅上，软绵绵的羊毛包裹住全身，脸上洋溢着热切的笑容，小太阳一般。

周围还有几个同样笑着的员工，相互簇拥着挤在长椅上，看样子是在聊天。

是文森特。

艾尔维斯特没在里面看见查尔斯，很奇怪。按理来说同一组的员工一般会一起行动，这是为了确保出现紧急情况时，能有一个人及时上报管理层。

但这里却只有文森特一个人。

艾尔维斯特思索片刻，并没有上前，而是走到另一条长凳坐下。

不管为什么查尔斯不在，文森特在这总归是有原因的。马上就到下班时间了，如果他想做什么就只能趁现在。

在艾尔维斯特的视角里，他看到文森特推拒了几句，那几个员工见状拉拉扯扯的，试图带文森特一起走，但动作之间没有强迫的意思，显然只是玩闹。

文森特很无奈，他说:“我真的有事。”

其中有个人一斜眼，调侃道:“又是帮别人完成任务？”

这句话刚落下，那几人的动作突然停住，原本在笑的脸此时也沉了。

文森特抿起嘴，朝几人招招手，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小点声。”

这句话无疑是默认了。

其余员工都忍不住皱眉，欲言又止。但文森特仿佛没注意到一样，继续推拒:“你们先去吃吧，我等会就来。”

见几人未动，他拍拍胸，自信地仰起头，就像只高傲的鹰，

“放心，这个异想体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其余人看文森特自信满满的样子，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们说服不了文森特，只能摆摆手离开了。

文森特目送众人离开，垂眸，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但是他不后悔。

更何况对于公司来说，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至于是谁完成的，没人关心。

这件事是他之前代班之后发现的，他一开始也以为会有人找他，因为每一次的工作都是有记录的，这份记录细致到员工的身体状态变化、心理变化、甚至是行为习惯、语言表达等各个方面。

同时收容单元内的监控也会单独备份，以便查看。

他敢去代班也是借公司人员总是调动，没人会在意底层员工的心理，只要他在去交递报告的时候不要太紧张，露出破绽，就不会被看出来。

唯一要担心的只有队长，他家队长和别人不同，格外遵守规则，每天甚至会专门检查队里的员工们是否有完成任务。

队长本身性格冷酷，毫不留情，所以没人敢触他霉头，在员工的意识里，达成指标是必须的。

但公司不一样，只要是心理评估不合格的，统统禁止进入收容单元。

两相矛盾之下，员工只能尽量达成平衡，比如……求别人代班。

文森特深吸一口气，握紧手里的武器，那武器是之前艾尔维斯特见过的，长得像条奇怪的鱼。

他今天的工作是[压迫]。

艾尔维斯特看着文森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进入收容单元。

他站起身，走到收容单元门口。收容单元是有窗户的，脑袋大小、圆圆的窗户，就像是潜水艇那种，厚重压抑。

外面还有一个计数器（1）——归零时该异想体会出逃。

“主管？”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尔维斯特回头，那是查尔斯。

艾尔维斯特:“你知道？”

艾尔维斯特指了指收容单元，声音很平静，但查尔斯却觉得浑身冰凉，忍不住偏开目光不敢与主管对视。

他的确是知道的。

他知道公司对这件事管理没那么严格，所以也就任由文森特去做。

文森特的性格让他没法拒绝他人的苦苦哀求，他同样没法驳回文森特的决定。

所以即使他知道没有经过允许就进入收容单元很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他还是默认了。

查尔斯微微低下头，就像是明白自己下场的罪人那样，引颈受戮，等待主管的宣判。

只要一声令下，他便会自觉前往惩戒部受罚。

艾尔维斯特抵了抵前牙，目光紧紧盯着查尔斯，良久才说:“你应该清楚这件事的风险，不用这个态度，也不用向我请罪。”

“我只是主管，按照规定，我只需要得到足够的能源，其余的我不会多问。”

“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毕竟，后果都是由你们自己承担。”

查尔斯猛地抬起头，他嚅嗫道“主管。”

主管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收容单元内的文森特，大步朝总休息室。

看着主管离开的背影，查尔斯就像是失去了支撑他站在主管面前的意志，倒在墙上，惶恐不安。

他想:“也许我应该阻止的……”

艾尔维斯特交完报告就回了办公室，他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面前十几本主管手册大啦啦地敞开，凌乱得很。

现在是吃饭的点，监控显示屏里面没几个小人了。

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便是一声问询，“主管，我来了哦。”

进来的是情报部部长卡尔，他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办公室，随手将门关上。

站定，卡尔温声:“有什么事吗？主管。”

艾尔维斯特说:“文森特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如果是他代班的事，我确实知道。”卡尔把手抵在下巴那，“主管是觉得文森特需要被惩罚吗？”

艾尔维斯特:“没有，他代班没有问题，只是要你多注意一下他 ”

卡尔声音轻快，像是早就知道，“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有让人监视他。主管放心好了。”

艾尔维斯特看了卡尔一眼，卡尔歪着头，像是等待主管接下来的问题。

主管只是挥挥手，他想问的已经问完了:“我没问题了，你回去吧。”

卡尔站在那不动，艾尔维斯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话。

“那我可以问吗”卡尔举起手，他停顿一秒，没等主管回应便继续说:“主管觉得文森特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主管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的，这只是我个人的问题。”他补充说。

艾尔维斯特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好人。”

一个纯粹的好人。

“主管是这样想的吗？”卡尔笑了，“巧了，我和主管是一样的想法。”

他语气轻缓柔和，但说出的话却冷漠到极点，

“好人在这里是最稀缺的存在，所以主管不会惩罚他，我也不会。”

艾尔维斯特垂眸，不太想谈这个问题，话里话外都是在赶卡尔走。“……我还没吃饭，你回去吧。”

主管不想干涉别人的决定，一切所行皆有所得。

可卡尔不愿意，他凑到主管身边，拿起桌上的主管手册，随便找了个话题，“主管最近还在看手册吗？”

艾尔维斯特无语住了，这一桌子的书，一天怎么可能看得完。

“额……嗯。”

卡尔翻了翻手里的书，书页哗啦啦地响，“主管手册是情报部负责写的，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主管可以随时找我。”

“这些全部都是情报部负责整理出来的吗？”艾尔维斯特问:“内容有点多。”

卡尔:“主管——，你是在嫌弃我们的成果？”

艾尔维斯特:“没有，只是觉得奇怪。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工作，可能是我大惊小怪了。”

“第一次啊，那还真是不幸。”卡尔停顿了一下，“但是我不是完全没有生气，主管你第一个嫌这些手册太多的。以往那些主管都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让我们记在手册上。”

“甚至还有嫌这些手册写得太简略了的。”

主管手册能累积到这么多也有前面几任主管的功劳。

但主管是不可能在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还去翻找手册的，艾尔维斯特想到上次指挥的时候，他一开始并不觉得当面查资料有什么不对的，毕竟真真实实存在的数据总是比脑子可靠。

但是“翻书”这个行为，对于员工来说就像是主管没有把握的一种信号。

只要翻书声开始响起，员工们就会不自觉开始怀疑主管是否能够带领他们成功镇压异想体，慢慢地，怀疑越演越烈，到最后甚至会抗拒命令。

人都是怕死的，员工也是人。

所以前几任提出要增加手册内容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下一任吗？

艾尔维斯特沉思，那么他们一定早就决定了自己的结局，他随口回道:“我是现在的主管，情报部应该按我的节奏调整手册才对。”

“确实应该这样，”卡尔嘴角含笑，并没有说这个话题的意思，只是手中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见主管抬起头来，问:“主管大人，您这些书看了多少了？”

艾尔维斯特有些心虚，但表面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看得差不多吧。”

卡尔点点头，把书轻轻放到桌子上。转身站定在主管前，身板挺直，微卷的奶紫色头发在空中摇晃两下。

“那就好，我还担心这些书太多了，主管不愿意看呢。”

艾尔维斯特更心虚了，他的确不想看这么多。但就像他刚才说的，这些资料应该按他的习惯改一下才对。

卡尔温声道:“没想到主管看上去那么不喜欢工作的一个人，实际上还挺负责的。”

“要不要试着亲自分配员工的工作？”

艾尔维斯特眨眨眼，推辞:“还是算了，等我看完这些书再说吧，更何况控制部安森部长应该也不希望我参与进来。”

“只要您想的话，安森会同意的。”卡尔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不过您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也不急。”

艾尔维斯特松了口气，他才刚在茶医生那留了名，到时候要是突然不见了就麻烦了。

他看着一直赖在这的卡尔面无表情地催他离开，“我要吃饭了，出去吧。”

卡尔还想继续纠缠，可是看艾尔维斯特的眼神，不容他拒绝，于是他只好说了句“那主管休息吧。”便离开了。

艾尔维斯特在卡尔离开后也提着午饭回房间吃，办公室的氛围过于冷硬，连带着食欲也下降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艾尔维斯特中午并没有休息，因为卡尔的话，他看了一中午的手册。

一中午的时间，只够他勉强看完一本。

第一本主管手册内容很少，大段大段的都只是单纯的介绍脑叶公司各个构成以及对于主管的要求。

艾尔维斯特怀疑情报部是实在想不出什么能写的内容了，才会这样硬凑字数。

“要不找时间让他们改改？”主管心想:“如果是要求的话，卡尔应该会答应的。”

想到这，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毕竟是他自己说“只要我想的话”。

换上西服，艾尔维斯特把小手枪放进口袋里，踩点到了医生办公室。

茶医生先问好:“来了啊。”

艾尔维斯特点点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办公室里面除了医生和主管之外，还有两个受伤的员工，他们的袖章是蓝色的——福利部。

他们露出的皮肤上满是灼烧过的痕迹，皮肤皴裂处还有透明的液体渗出。

“过来帮他们涂一下药”医生头也没抬，对艾尔维斯特说，“药在他手边。”

那人把药拿起来，因为动作，伤口再次被拉扯开，露出里面白色的血肉。他闷哼一声，但手臂仍举在空中，没有放下。

艾尔维斯特连忙接过，看到他身上的伤，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痛，“你把伤口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