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翻动的床幔隐约现人，却是无风。床幔未被合拢，留出了约莫一人可以坐在床沿的宽度。

唐慎侧躺在王溱身旁，双手暖着王溱异常冰冷的手，暖了许久，才终于有了些许温度。两人离得不远，花香若有若无，解剖了重塔五大规则的大脑几乎马上分析了这花香的源头。

蔷薇。繁艳满城阴，烂熳开红次第深。新蕊度香翻宿蝶`儿。

这是他三年前送予王溱的生辰礼。

那是一簇新生的蔷薇，花很小，颜色很淡，似星星一般点缀在绿叶中。想来那簇蔷薇被师兄照看的极好，竟是让花香恰到好处揉进了自身上常带着的檀香中。

昨天，他在师兄身上嗅到的花香便是蔷薇吧。

王溱的睡相如其人的外表，安稳端雅。睡了的眉目依旧如画，呼吸平稳有序。唯一不足的是眼底不太明显却分外刺眼的乌青。

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事。唐慎也从来没有如此矛盾。他一向对情爱并不敏感，只是这三年，虽未见王溱一次，唐慎却知道每一日的度过，他都更爱王溱几分。或许身体不太习惯与王溱水乳交融，心上却恨不得能让王溱日日夜夜与他亲近更亲密些。

唐慎眼睛不眨地看着王溱的侧颜，模糊的困意渐渐笼罩了意识。打起精神，凑进王溱。

随着动作，昨日放纵时被师兄解开束缚的长发散落在身后。唐慎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睛仔细观察眼前熟睡之人的模样。

和记忆中的差别不大。

他低头抵着王溱的肩，眼神涣散，喃喃细语：“或许重塔是来实现我的愿望的。”

轻柔的蔷薇檀香在唐慎神志沉睡拥住了他，用花蕊抵住眉心，安宁平静。

再睁开眼，唐慎被王溱拥在了怀里。混沌的视线瞬间清明，抬眼看见垂眼瞧他的师兄，唐慎兀地蹬直了腿，重重踢到了什么东西，又愣住。

“醒了？”被唐慎无端踢了一脚的王溱挑眉亲了亲小师弟的鬓角，手随意顺着唐慎有些散乱的墨发，语气温柔，“可还要睡会儿？想来这于重塔是安全的。”

唐慎眨眨眼睛，王溱的话被瞬间解析出了好几个意思。望着王溱关切的眼睛，唐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瞧着师兄精神不大好，便没想那么多。”

王溱眉毛挑得更高了：“想什么？”

唐慎越说越小声：“这里安不安全。”

空气冷了几瞬，王溱看了唐慎好几眼，终于像是憋不住似的哈哈一笑：“景则，你真是可爱极了！”

唐慎离开盛京城三年，离开中心势力纠纷也是实打实的三年，脸不可避免地薄了几分，胡乱岔开话题：“重（chong）塔，重（zhong）塔，是什么意思？”

“重（chong）塔顺口些。”王溱似乎不想深究，也没必要深究。说再多，也只是个名称罢了。

王溱看着唐慎，笑了：“小师弟如此想了解重塔，待会，我将重塔给我的解释誊抄给景则师弟。景则，自己看看想想也罢。我们所知甚少，无端的猜想会扰乱心绪，过分的辨析会使我们陷入万劫不复。”

唐慎仔细想想，也是如此。

“所以，”王溱耐心又问了一遍，“小师弟，可还睡会？”

唐慎摇头。

王溱牵着唐慎的手，引唐慎下床。唐慎默默牵紧王溱依旧冰冷的手，想再度将其暖起来。却不知是否寒气入体，只是画脂镂冰。

王溱另一手拿起床边唐慎的发冠，道：“我为景则梳发。”

唐慎顺从地下了床，突然开口：“师兄，万事小心。”

王溱并未回头，发冠被稳稳放置于桌面之上，转头对唐慎认真道：“我为景则梳发。”

唐慎端坐在椅子上，王溱站在椅后双手捧起长发，低头梳着。唐慎全身紧绷，王溱的指尖有时会不小心划过，勾起痒意。

清晰的玻璃镜面反射着两人的姿态，唐慎看着镜中师兄专注的模样，暖意盎然。

束完发霎间，王溱俯下身亲吻唐慎扬起的脖颈。

昨夜的标记早早消退，精神的欢愉与身体上的表达却暂时铭刻于本能。唐慎手脚无措，劲瘦的腰不由挺直，呼吸轻了许多，朦胧水雾泛了眼眸，红晕溺醉了眼眶。

唐慎闭上了眼。

他没有看到始作俑者眼底一片清明，王溱抬眼看向镜中清晰映出的冷默，眨眼依旧。王溱笑了笑，手上动作与唐慎十指相扣，唐慎乖顺得过分，王溱垂眼瞧着相扣的两只手，再次眨眼，泪珠落到自己的手背，在手上划出一道水痕，再消失无踪。

蓦地，唐慎抓紧王溱的手，轻声问：“师兄你在担心什么？”

无缘无故再次溢满了泪水，王溱神情恍惚，眉眼透露着不解，他不知道为何伤心。镜子中，王溱将额头抵在唐慎额尖，神情趋于平静，泪无声息夺出划落脸颊，吻上唇，回应：“不担心。”

听见意外的答案，唐慎睁开眼就看见了王溱红了的眼眶和眼角的泪花。

“师兄？”

唐慎抬手试干师兄的泪，手指安抚摩挲着王溱泛红的眼尾。

王溱抓住唐慎的手腕，静默着把唐慎的手心贴进自己脸颊，含眸：“景则觉得我在担心什么？”

唐慎思索一瞬，飞速说：“重塔副本失败不会死亡，重爬塔而已。师兄是在担心重塔索要的东西过分珍贵吗？”

王溱顺了下去：“小师弟认为离开了世俗物价，我们有什么最珍贵的？”

除人际，金银，人还有什么最珍贵的？

唐慎眼神一沉：“经验，记忆和感情。”

良久，王溱才道：“万事小心。四字也送给小师弟。”

两人又交谈确定了必要的防身手段和联络方式便出了门。

屋子里没有人气，空落落的。轰然，罗汉榻上的棋盘被大风掀翻，白子黑子交织碰撞，落子声音莫名的烦躁不安。

床幔剧烈翻动，镜子尖叫，从中间裂开，开出破碎的镜花。

金陵客栈，二楼。

整个空间寥寥几人，本该热闹的地方安静过分。

其中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穿着白色锦袍的青年人发出了疑惑：“人怎么还没来齐？”

刚刚睡醒，伸了一个懒腰的乌衣男子，揉了揉眼眶，才说：“我倒是觉得挺好。来重塔这么久，终于睡了次饱觉。而且高级副本‘王大人的棋局’就我侄子那性子加上重塔的不做人，我们恐怕是一日游咯。”

白色锦袍的青年人见终于有人说话，连忙道：“傅希如，公子你好。”

乌衣男子笑笑：“王慧。”

像是一个信号，坐在窗边的蓝衣英气女子也开口道：“唐璜。”

唐璜对面的壮实憨厚的男人也说：“我叫姚城，家中排行第三，叫我姚三就行。”

“王公子说的没错。”唐璜赞同点头，补充道，“这次高级副本是跳脱爬塔机制对任意层玩家随机开放并不索要东西本身对于扣搜搜的重塔而言很奇怪。不过，一切解释权归重塔所有。而且副本信息的得到，对我们有利无害。”

姚三：“东家说的对。”

王慧似乎还挺骄傲，补充道：“‘王大人的棋局’有接近一万人登录过，但副本资料与其它高级副本相较而言的确很少。少得只有一句话，Boss是琅琊王氏王溱王子丰。”

唐璜苦笑：“还是推测。根据进入副本的人说，任务目标是进入琅琊王氏府邸，以及副本名字的推测。”

傅渭疑惑：“王溱？那个金陵神童？王大人不是王诠吗？”

唐璜看了眼姚三，便闭目养神去了。

姚三则对傅渭解释：“傅大人是否刚来重塔？”不等傅渭反应，姚三就继续说，“重塔的高级副本Boss不会相同。王诠大人的高级副本存在，名字叫‘人间仙境的败落处’。”

新来的傅渭一想到自己过的两个下级副本的“惨状”就认真听着重塔信息。这次他运气不差，有三位玩家都是老玩家，而且还挺友善，赶快取取经，少走点弯路。

姚三还要再讲，挂在天空中的等待4／6变成等待完成。唐璜喊了声姚三，姚三闭上了嘴，站到唐璜身后。

菶菶——

轻快的古琴声过后，平缓温和的女声公事公办道：玩家傅渭、玩家唐璜、玩家王慧、玩家姚三，玩家唐慎、玩家王溱进入重塔福利试用副本，高级副本《王大人的棋局》。预祝副本愉快。

随后，女声一改平静，颇有情调的朗读：王大人的棋局用心险恶的人、心思沉重的人、不明所以的人、乐观开朗的人都看不透，更何况是技艺高超精巧的人？

女声静默，天真浪漫的童声咯咯笑：“公子说，纵然阳光普照大地，何处无荫？'”

紧接着一声巨响，连接着杂乱的棋子落地之声。

女声低声吟咏：“纵然无荫，阳光不普照大地，怎能独善其身？”

舒缓的呢喃吟咏后，寥寥几人也消失不见。客栈空落瞬间，便人声鼎沸。

金陵之繁盛无法想象。

街道。

唐璜环顾一周，大小街贩神色各异，鲜活十分。街上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她站在角落并不起眼。

唐璜低头看着地面，眉头紧锁，数了数自己身上的钱财。

“要尽快找到姚大哥。”唐璜嘟囔一嘴，“这次恐怕一日都要不到。绝不能认输。”

秦淮河河岸，小树林。

傅渭浑身湿哒哒的，弓着身体不断咳嗽。姚三站在一旁，好心提醒：“下次进入高级副本，记得闭口鼻。重塔有时候对于剧情开端有点特别。”

傅渭咳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不过，他这次对剧情开端特别应该有深刻体。

“能看一下任务不？”姚三看傅渭平静下来，不好意思地说，“我一个粗人看不大明白。”

傅渭点头，低头看地面，眼睛扫过任务，眉头瞬间皱起，有点破音：“这位，”傅渭顿了下，找到措辞才说，“壮士，你觉得我们现在算身无分文吗？”

姚三：“？”

烟笼寒水月笼沙，这是秦淮河自古以来的美景，从未变过。

秦淮河上孤立无援漂泊着一艘精美的画舫，王溱穿着白色锦袍，手上拿着一柄白玉素扇悠闲坐在摇椅，耷着眼睛看着一身乌衣的人，兴致缺缺。

哒，哒，哒。

王溱倏然睁开眼。

“公子，请坐。”童声笑盈盈的，杯盏放在了桌上，“请用茶。”

王氏府邸，竹林。

王慧脚步凌乱，匆匆拐入竹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