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华峰上，冷月凄凄，冷冷清清。自从此地被谢慈炼化之后，这儿便沦为人迹罕至的凶地。

小叶村血案之后，黎皎皎护送回同伴尸首，曾再去过灵华峰。

沐雪尘被他族叔抚养长大，童年是在灵华峰度过。

落叶归根，那时黎皎皎就把沐雪尘残缺不全的尸首送回了灵华峰，只盼残魂能得安息。

月色照着孤坟，这里本该是沐雪尘的埋骨之所，如今却咚咚咚的，这般发出了声响动静。

好似有什么活物埋在了棺椁之中，如此蠢蠢欲动，挣扎闹腾。

这样诡事与血腥过去交织一道，糅合成诡谲凄迷。

谢慈抬起头，他手腕处缠绕几缕血色丝线，殷红若血细丝埋入他肌肤之中，若隐若现。

“本来与我签下血契修士与我是性命相联，生死操于我手。可沐雪尘却习得异数，对我加以屏蔽，逃脱与我束缚，倒也有些手腕。”

谢慈手指轻轻一动，一缕红丝平平浮现在黎皎皎面前，那是谢慈跟手下血仆连接。

血誓属于玄天境自古以来就存在的规则，本来便天经地义，好似理应如此。故谢慈说竟可加以破坏，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但现在这样的事却发生了。

谢慈：“来，感受一二。”

黎皎皎深深呼吸一口气，手指搭在这血色细丝之上。

那是种很玄妙的感觉，沐雪尘跟谢慈签订了契约，能感觉得到签约两人一个是谢慈，一个是沐雪尘。

就像人的指纹独一无二，沐雪尘也留下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神识痕迹。

黎皎皎跟谢慈的关系十分微妙，也不是说谢慈怎样说，她便一定会相信。

谢慈也拿出了证据。

灵识不断延展，加以追踪。线的一端连接了谢慈，另一端却似沉入莫可名状之处，灵息探寻只是一片虚妄。

于是再荒唐之事终究还是发生，沐雪尘身为血仆，竟脱离了谢慈掌控。

当初沐雪尘杀母为晋身之阶，可旋即又背叛了谢慈。

天下熙熙，皆是为利。

沐雪尘这样做，自是为了更大的好处。

就如沐氏先祖那样，沐雪尘天生就带着叛徒的血液。

可反复横跳，冷漠无情，世间种种皆不过是他利用棋子。

黎皎皎缩回手，飞快侧身，看着窗外月色。

雪还在下，神山开启阶段，雪会一直下下去。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口中说道：“我只想要十分确凿的证据，我，要查得清清楚楚。”

沐雪尘是她真切爱过的友人，是黎皎皎咬破手指以血书写的名字。

是黎皎皎沉沦污泥，努力挣扎站起来的勇气。

是她陷于黑暗，鼓舞她前进的明灯。

她一直一直，想念着小叶村死去的友人。

她不是不信，她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

不是听何昭娆说，也不是听谢慈说。

她可以怀疑，但没办法因为触及谢慈血契线后就彻底定罪。

她要一切都明明白白，毫无余地。

因为，沐雪尘真的是她极好的朋友。

谢慈已经放下了衣袖，倒是对黎皎皎的反应见怪不怪。

黎皎皎能去见反口的李明奇，能去救撒谎的素琼英，会一次又一次给机会。她就是这样性情，这个女修是没办法绝情的。玄天境有许多人修无情道，抛去凡俗之念，乃至于斩情断念，可黎皎皎不会是这样的修士。

这样炽热的情意用来对的人身上就是温柔的救赎，用在不对的人身上就显得愚蠢。

但至始至终，黎皎皎就是这样的人。

谢慈：“好，那我们去查清楚。”

然后谢慈话锋一转：“不过有些事，我盼你有所预料。”

黎皎皎当然想要有所预料什么？

谢慈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沐雪尘和李婉华关系如何？”

这位月剑台剑主所说每一句话都有自己用意，如今当然也不会意外。

黎皎皎自然会觉得有些古怪。

谢慈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指李婉华也掺和这件事，是阴谋缔造者之一？

可黎皎皎却不可置信。

不错，李婉华心思深，品行也不怎样。这位灵药谷的大师姐平素装模做样，实则心思绵密，颇会算计。

可李婉华胆色也就那样，哪怕她想要害死黎皎皎，也不敢在药物中做手脚下毒，而是想甩锅谷中师妹的轻率。

如此不着痕迹，却又失之效率，一切皆要看运气。这说明李婉华极之谨慎，又缺乏胆色。

最要紧是，以李婉华那样性格，绝不愿有一个知晓她致命把柄的同谋。

若说李婉华也参合小叶村之事，黎皎皎总是难以相信。

然后黎皎皎便从字面上思考谢慈抛出来的那个问题，那便是李婉华和沐雪尘关系如何。

黎皎皎压下自己翻腾心绪，使得自己冷静。

回忆前世，这个问题答案也清晰浮现。

若说沐雪尘和李婉华关系，那便是很好。

小团队里所有人中，就属沐雪尘跟李婉华关系最好。

李婉华长袖善舞，可也分亲疏远近，不似谢流霜那般一视同仁。

比较起来，李婉华确实对沐雪尘更热络些。

不过在从前，黎皎皎从未留意这一点。

是，黎皎皎并不喜欢李婉华，但她不是那种我不喜欢你们就统统不许跟那人交好的性情。

每个人都是有自己择友自由，黎皎皎并不想划分自己小圈子。

在黎皎皎眼里，沐雪尘温文尔雅，看着谁都能交好，谁都会喜欢沐雪尘。那么李婉华跟沐雪尘更热络一些，亦不足为奇。

毕竟沐雪尘瞧起来，也不似黎皎皎那样能惹事。

要说这位李师姐，那可是炙手可热。

究其原因，也不仅仅是因李婉华是灵药谷大师姐，也不在于李婉华与人为善待人极好，而在于李婉华在燕不屈面前有几分薄面。

燕不屈十分在意神山之试，亦很在意为雪川宗笼络新鲜血液。李婉华对燕不屈有情，亦对燕不屈忠心耿耿，也不止一日为燕不屈笼络天赋出众弟子。

就好似魏晚晚，因为李婉华几句话功夫，就平步青云，炙手可热，甚至能跟李明奇平起平坐。

沐雪尘跟李婉华关系不错，她这位沐师兄有没有在李婉华身上下功夫。

她想到谢慈方才所说的话，忽而想起一个极关键细节，那就是黎皎皎来雪川宗不久，沐雪尘就向谢慈投诚。

为什么会这样？

沐雪尘是不甘人下的性子，若一心想要投诚谢慈，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黎皎皎来了雪川宗之后向谢慈献媚？

是巧合吗？所谓无巧不成书，沐雪尘偏偏就是那么巧，这也不是不可能。

但还另有一个十分令人心冷的猜测。

那就是黎皎皎来了雪川宗以后，燕不屈眼里就再也容不得别的人。

黎皎皎有些呼吸不畅，她轻轻的，小心翼翼说道：“沐雪尘，他，结交过李婉华？他盼着，李师姐替他美言几句？”

黎皎皎只盼谢慈说不是，但这正是谢慈要让她发觉的真相。

“你自也知晓宁玉仙的为人，什么事都喜挖地三尺，非得抓住旁人把柄才罢休。况且沐雪尘的那些事，本也不难查。”

“说起来，我这个月剑台剑主似乎也并不是沐雪尘第一选择。”

长于雪川宗，沐雪尘的第一选择是燕不屈。

那些云里雾里的事一旦扯清楚，似乎也变得极简单。

沐雪尘自幼父母双亡，由族叔沐玉辰抚养长大。沐玉辰是一峰之主，沐氏子孙凋零，故对沐雪尘十分上心，可谓悉心栽培。

有一峰之力襄助，加之沐雪尘又资质出挑，看着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于是顺势结交李婉华，李婉华也对沐雪尘颇有好感，想要结个善缘，助力一二。

那时李婉华甚至已经试探了燕不屈的口风，燕不屈也愿意抬举一下这位沐氏子孙。

甚至沐雪尘生母乃是魔族之事，燕不屈也并不怎么介意。

燕不屈喜欢诠释自己对门下弟子的恩赏，让笼络的心腹对之死心塌地。他要让雪川宗弟子觉得能进步不是因为自身努力，而是燕不屈的恩赐和选择。

沐雪尘母亲身份令其十分尴尬，那么燕不屈若加以施恩，必会使得沐雪尘感恩戴德。

若一切顺利，沐雪尘本该跟魏晚晚一样被捧起，就像冉冉升起的新星，成为门中弟子羡慕对象。

可这时候黎皎皎却来了。

云意台上，燕不屈一眼就相中了黎皎皎，于是满心皆是黎皎皎，也无心再栽培其他人。

谢慈缓缓道来，然后缓缓说道：“我想，他大约是有几分嫉恨的。”

黎皎皎虽是无心，但很难不被人嫉恨。换做寻常人，心里也会生出不快，更不必说沐雪尘这样心思晦暗的修士。

谢慈接着道：“他必然也很生气，连带怒及燕不屈，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依附于我。”

毕竟放眼雪川宗，敢与燕不屈不对付的只有谢慈。

为了博得谢慈欢心，沐雪尘不介意将自己母亲头颅献出来。

他对权势越渴求，越显露内心忿怒不平。

谢慈：“可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跟你交朋友，然后才来投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