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没给任何眼神,侧身绕过,谁知他横过来挡住,口气挑衅:“怎么又吃泡面?”
“穷呗。”沈乔语气轻飘,懒得和他继续掰扯,“好狗不挡道。”
“楼下有剩饭。”慕泽言扯着唇角善意提醒,“你可以尝一口。”
“那不至于。”沈乔眯着眼笑,“你妈的厨艺我消受不起,还不如一包泡面来得痛快。”
“是么。”慕泽言皮笑肉不笑,“那你多吃。”
沈乔弯唇冷笑,抬脚刚下楼梯,却在半空,慕泽言的声音再次从后面传来:“他的公司现在岌岌可危,你作为他的女儿不打算出一份力吗?”
手头的泡面袋子顿时被捏出强烈凹陷,沈乔用力咬了咬唇,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出一份力?他对你可是亲儿子好呢,你不得好好孝敬孝敬你的继父?”
“继父”两个字滑过耳朵时,慕泽言眼底瞬间泄出一份绵绵恨意。
沈乔背对着他,和他正面交锋,“你妈这几年跟在沈北连身边,怎么都结交了不少豪门千金吧,要不你试着努把力,争取把自己送进去?”
“沈乔!”慕泽言周身暴戾,一把扯过她的胳膊,“砰”一声巨响,她的背被狠狠撞到楼梯栏杆,沈乔倒抽冷气,眉眼却是不屈不挠,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桀骜。
“你这把嘴怎么这么能吐刀子呢。”
“因为对象是你咯。”
“你说话可真好听。”慕泽言打掉她手上的泡面,语气冷硬,“我看谢游对你挺有感觉啊,你怎么不抓紧机会往他身上赖,还舍得对他淬刀子?嗯?”
“跟你有关系吗。”谈到谢游,沈乔的表情才有了一丝变化,不过她很快藏下,盯向被打掉在地的泡面,眼峰淡淡掠了眼慕泽言,极其冷漠,“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吧,打掉一桶赔一箱,别让我等着急了。”
慕泽言却被她前一句话激怒,他掐上她的脖颈,声线冷硬:“你就永远这么没心没肺,谁他妈喜欢你这种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沈乔冷白的脸蛋被掐得涨红,她剧烈咳嗽起来,使劲掰开他的桎梏,艰难开口:“你这人上手才特没劲懂吗。”
因这话,慕泽言面部抽搐了下,他松开手,继而捏上她的后脖颈,表情阴郁,下一秒瞳孔漆黑,灼灼盯向她的软唇,“你的嘴就这么硬是吧,说什么都有顶啊。”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的,沈乔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借机推开他,“摆清你自己的身份,不该存的心思别再存。”
“不该存?”慕泽言盯了眼被她踹的地方,又抬头深深凝着她,“我什么心思,你倒是说清楚啊。”
沈乔下楼捡泡面,甩下一句警告:“你最好永远烂在你的肚子里。”说完转身离开。
慕泽言眼眸复杂,却从背后大喊:“连说都不敢说,你很怕啊。”
……
天低云暗,一场狂风暴雨在乌泱泱的黑云团酝酿蓄势,只待某一刻,彻底湮没京北这座繁华城市。
沈乔不情不愿被压进车子后座,车厢逼仄静谧,横生出磅礴浑厚的怨念,她降下车窗,狂风呼啸而过,轻松吹断路边脆弱渺小的树枝。
“你一会儿好好表现,少给我作乱。”沈北连在驾驶位不容置喙地命令。
沈乔坐得大大咧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我心情咯。”
“妹妹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慕泽言坐在她身边,下意识揶揄,“但关键时候还是能分清大是大非,把握好分寸的对吧。”
沈乔心里冷笑,眼尾往上勾了勾,她邪魅轻松,“哥哥又了解我?”
…….
富丽堂皇的茶楼包厢内,白炽灯清冷冷直直照射,谢游的父母从门口进来,表情凝固,并不轻松。
见人进来,沈北连当即舔着一张笑脸迎上去,招呼还没打出来,旁边的沈乔率先热情地招了招手:“叔叔阿姨好啊,我叫沈乔。”
谢游不禁皱起眉头,知道她要搞事情了。
果不其然,沈乔拉开一张椅子,居然坐到主位。大家的脸色瞬时变得极为难堪,唯有慕泽言弯了下唇角,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切。
“沈乔。”沈北连强压怒气低斥,“滚过去那边。”再次面向谢游父母时,他笑得谄媚,“我这女儿爱开玩笑,谢总和谢太太别介意啊。”
“乔乔。”连绪华解围说话,“快和谢叔叔他们道歉。”
“对不起啊叔叔阿姨。”沈乔抱歉笑笑,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姿态,“性子就这样,多多担待小辈哈。”
谢淼和余慕芝对视一眼,已经很不满意这个女孩了。
菜上齐,沈北连敬了谢淼一杯白酒,开始走过场:“今天我们两家好不容易聚在……”
话还没说完,汤勺敲击瓷碗“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合时宜充斥整间包厢,桌上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拢沈乔。
她是声源的制造者。
沈北连气得浑身颤抖,想破口大骂,奈何当着谢淼的面不敢发作,好在谢游已经抽开椅子走到沈乔身边,胸腔仿佛憋着一股无名火,克制着强压,他锋利突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嗓子发哑:“叔叔阿姨,我借一下沈乔。”
沈北连连忙“嗯”了声,之后谢游拉着沈乔离开了饭桌。
“谢游你放手。”他步子飞快,沈乔被他扯得踉踉跄跄,“你弄疼我了。”
旷阔的廊道,谢游把她抵在冰冷的墙上,双手撑在她肩侧,“我有没有说过我会解除婚约,你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吗?!”
沈乔胸腔剧烈起伏,“但这是最快最简单的方式不是吗?”
“是。”谢游盯着她的眼睛,不可否认,这的确是解除联姻最有效最快捷的方式,因为他的父母本就不喜沈北连,如今沈乔这么一闹,他们便可以此为由,“你想解除婚约,好,我成全你,但该怎么做该做什么我自己来就行,你少用这种方式,太不计后果了知不知道?!”
“不管什么后果我都自己扛!”沈乔像一朵带刺的玫瑰,眼神冷冷盯着他,近乎吼出来,“你能不能少管我,能不能啊?!”
此刻两人的情绪剧烈起伏,胸腔都压着不可言状的怒火,呼吸急促紊乱,重重喘着,稍稍映出怒火的眼相互对视,一刻不让,一刻不躲。
廊道顶部的白炽灯冷淡无情,斜照彼此肩身,他们都不说话,带着互不相让的锋芒和倔强。
“我就是犯贱。”谢游陡然吼出这句,眼底猩红,伴随来的,还有他因暴戾击在墙上的重重一拳。
沈乔肩膀一颤,竟动弹不得,瞳孔的晶莹和血丝在这刻难忍,她别开眼,逼着自己血淋淋说这话:“我就是不想和你有牵扯有关系,你能消失在我的世界吗?行吗?”
近乎求他别靠近,求他别再缠着她。
这一刻,谢游才算彻彻底底明白。
——“手可摘星辰,我沈乔要摘就摘最好的那颗。”
她随口一说,风就曲解了意。
她从未,从未有过片刻伸手,从未想过要摘他。
这就只是一句,
随随便便的一句,
少女无所顾忌的一句,玩笑话而已。
……
顷刻间,狂风骤雨,宽大的透明玻璃窗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几欲震破整栋别墅。
“你他妈死哪去?!”沈北连一把扯回要上楼的沈乔,怒不可遏,“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沈乔手腕很明显被掐透出深红颜色,似早料到他的勃然大怒,当下没有太大情绪,她无动于衷,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人谢家说什么,说你一个女孩子没规没矩,粗鄙不堪。”连绪华在旁边添油加火,“人家要和你解除婚约啊,就因为你这一闹,你爸爸付出的努力全打水漂了。”
“努力?”沈乔讥讽地笑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这个词用在谁身上都可以,唯独他沈北连不行。”
“啪”的清脆一声,沈乔白嫩的脸蛋挨上重重一巴掌,她被打偏过一侧,似乎没什么感觉,只是心脏撕扯,涩涩麻麻的难受从里到外钻出来,她眼泪打转,抬头却云淡风轻盯着他。
慕泽言站在沈北连身后,亲眼目睹这巴掌后,他阴厉地眯了眯眼,久藏不露的浓烈憎恨仿佛很难再压下去了。
“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沈北脸眼神冷冷盯着她,手臂青色血管暴起,他口吻不容置喙,“你明天跟我去谢家赔礼道歉!再敢给我弄出什么幺蛾子,从此你就滚出沈家!”
“谢家谢家。”沈乔压抑多年的情感终于控不住吼出来,“我有资格进谢家吗?我有吗?!”
“就凭谢游喜欢你这一点还不够吗?!”沈北连面色温怒,“他为了你找我,让我给你开家长会,他能为你做这些,你死缠着他不放不就够了!”
一道电闪雷鸣毫无预兆劈进来,沈乔脊梁骨具震,眼球顿时酸红,喉咙口仿佛哽着无边无际的苦涩。
她愣在原地不动。
原来,沈北连难得的来给她开人生第一次家长会,是谢游在背后为她做的。
沈乔笑笑,苦涩的味道愈发浓重,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她举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在沈北连脚前,顿时四分五裂,玻璃渣子四处飞溅。
女孩干净的眼眸染上无休无止的血红,她身体不断颤抖,“他喜欢我,我难道不喜欢他吗!”
沈乔从喉咙口吼出这份埋藏最深最难以开口的感情,眼眶赤红,泪光闪烁,她口中苦涩,“但我能喜欢他吗,我能吗?!”
她死死咬着唇瓣,目光冰冷地盯着沈北连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逼妈妈签署同意捐赠器官的协议,自愿两个字你能明白吗?啊?”
沈北连顿时僵住,胸口起伏。
“你白手起家,经营一个公司,视它作心肝宝贝,想救你的公司没问题,怎么救都可以。”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她红着眼,吸了吸酸红的鼻子,“但你为什么连妈妈的意愿都不尊重,你把心脏按在余慕芝身上,是不是看中了谢游他们家的身份和地位?”
“人家已经出手救过一次你的公司了。可你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缠上别人家,为什么要给人家留下这样的印象?他们家的人以后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是不是以后,你的公司每遇到一次麻烦,你都打算用这一招,屡试不爽?”
沈乔指尖泛白,“你的脸面,你的自尊,你的骨性,你到底有没有啊?”
一针见血的,不留情面戳破沈北连的脊梁骨,他气急败坏,“我经营这个公司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们享受好日子!”
“我享受过吗?!”沈乔再一次怒不可遏,她浑身发颤,“从小到大我吃得穿得哪样不是妈妈给的,和你有过什么关系?你对我有过一分一毫的关心吗?”
“为什么啊?”沈乔眼泪婆娑,喉咙哽得连呼吸都上不来,她艰难地从牙缝挤出这些话,“我究竟怎么惹你不满意了,你连一点点的爱都不愿意给我?”
她声音很轻很轻,窗外大雨漂泊,狂风剧烈拍响落地窗,轻轻松松,揉碎在风中,虚空间。
“那你去阴曹地府问啊!”沈北连怒不可遏,“去问你妈,问她为什么从犄角旮旯把捡你回来!”
空中轰然一阵雷击,寥寥数字,沈乔浑身冰凉。
他手起刀落醍醐灌顶的一句,将那些困扰沈乔十几年、绞尽脑汁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困顿通通给出解释。
呼吸几乎要断,全身肌肤发抖,当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睫毛湿漉漉打颤,她红着眼,隔着半米的距离和他对视。
慕泽言和连绪华仿佛是第一次知道这则秘密,显露诧异,默在旁边。
而在不经意间,前者眼神复杂,唇角小幅度扯了个弧度,像是在……庆幸。
“你在我这屋子白住这么多年。”沈北连不念任何一点儿感情,“要么你明天到谢家赔礼道歉,要么你现在滚出沈家。”
沈乔指缝已经抠出红色血丝,骨节泛白到发颤,听到这句却忽然轻笑了声,她硬着脖颈,“好,我滚。”
二话不说上楼收拾东西,沈北连的暴怒还在身后传来:“你他妈装什么清高,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人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
……
肆虐的暴雨劈头盖脸,伞已经遮不住磅礴的大雨,沈乔拉着绿色拉杆箱,步子趔趄,裤腿和鞋子湿透,走到公交车站的这段距离漫长而艰难,风在大作,刮着树木,伞面已经撑不住被风刮走,冰冷的雨水像无情的冰锥一样冷硬,刻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