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在路边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后一看时间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关机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仍在天空酝酿,沈乔无意瞥见前头置物槽里的充电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和司机师傅求助:“叔叔,我手机关机了,您能不能借一下充电宝给我开个机呀?”
司机师傅人很和善,立马说可以,沈乔道了声谢,将充电宝插上自己手机。
两分钟后,手机开机。
而慢慢的,她心跳加速,很快很快,几欲破膛而出。
屏幕上,通讯录的未接来电提示红艳刺眼。
是谢游,他给她打了18通电话。
沈乔攥紧手机,以为他有什么急事,于是赶紧拨了回去。
可漫长的等待里,她始终没有打通那一边的电话。
沈乔出神地盯着屏幕,手骨节不自觉攥紧,胸腔仿佛积酿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苦涩,不可遏制,迅速疯狂地蔓延五脏六腑,心脏都快烂掉,她无法呼吸。
就只是那么一次没法拨通的电话,她都难过得要命。
可谢游,短短两分钟内,给她打了18通的电话。
而次次,回应他的,都是冰冷冷的挂断声。
……
沈乔回到奶茶店后一整人都是失魂落魄无精打采的,她不知道谢游为什么会给她打那么多电话,也不知道自己拨回去他为什么没接。
但隐隐间觉得,她好像又在无意中伤害到了谢游。
从奶茶店下班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沈乔抬手揉了揉疲倦的脸颊,往公交车的方向过去。
黑沉沉的夜猝然劈起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雷,震耳欲聋,像两只冰冷无情的手,生猛残忍地撕裂出两道截然不同的时空碎布。
沈乔还未到公交车站,四面八方霎时围上五个长相粗糙的潦草男人,他们凶神面煞,烟草味道逼人,俨然一副讨债鬼的索命姿态。
天在这时忽然飘起雨丝,沈乔下意识后退两步,警惕他们,“你们想干嘛?”
为首戴着金链子的男人盯着她,一口黄牙渗人恐怖,白色烟圈随之扑面,“你就是沈乔,沈北连的女儿?”
沈乔被浓烟呛了一下,她攥着身上的小包,听到沈北连名字时陡然一颤。
“你父亲在我这贷了五百万,现在人不知道死哪去了。”
短短数字,浑身发颤如遭寒冰从头灌到脚,肌肤冻得发青。
沈乔张了张嘴,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嘴里像是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梗住,她攥紧手指,好不容易挤出的音仍抖不成样:“你、你说什么?”
黄牙男人淬了一口痰在地上,手臂青筋暴涨,他的耐心留存不多,“你老子沈北连从我这拿了五百万跑了,我只好来找你聊聊了,妹妹。”
沈乔顿时血液倒流,周身一张张青面獠牙强烈冲击瞳孔,她的四肢止不住打颤虚力,险些瘫软。
“你们找错人了。”她声音颤抖,说完就要走。
可怎会这般轻易,黄牙男人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后拽,粗暴有力,轻而易举让她关节作响,沈乔“嘶”地抽一口冷气,“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她用力地挣脱他的桎梏,然而好比蚂蚁撼树,她手无缚鸡之力,“再这样我报警了。”
耳边骤然响起肆无忌惮的大笑,黄牙男人脸都要笑红了,“小妹妹,你还不知道吧,警察叔叔现在正在抓你爸爸呢。”
当即又是一击响彻的雷劈,沈乔动弹不得,僵在原地。
“看你这反应是还不知道啊。”黄牙男人啧了声,“你老子卷走完自个公司的钱,然后带着老婆儿子躲国外咯,警察叔叔正在追呢,就只剩下你自个咯,他把你丢给我们啦。”
沈乔在那一刹那眼眶红了,胸口密密麻麻生长出什么,像带了尖刺的藤蔓缠绕绞紧,扎出大片大片烂糟糟的血肉,最后的一口呼吸几欲要断。
“我们也心疼你啊小妹妹,可是谁来心疼我们啊。”黄牙男人慢慢在她肩头摩挲,“五百万确实有点难度,五天时间够吧。”
沈乔盯着肩上糙得黑皮的手,强忍着一股反胃的冲动,那人仍在耳边威胁:“你最好别想跑,我们随时随地都能问候你。”
他上下扫了眼沈乔,表情猥琐,喉结滚了下,“看你这样,身上应该拿不出什么钱。”
“不过我们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你要不看看怎么弥补弥补我们?”说这话,他的手愈发粗鲁,沈乔浑身发颤,下意识掏手机报警,然而对方快一步夺走。
刚才还是雨丝飘零,这会儿已经越下越大,她的衣肩全被打湿,细细的白色带子透出来,饱满的弧度若隐若现。
沈乔下意识捂住,与此同时往后退。
路上没有人,周围黑漆漆一片。
如果真的被碰了一下,她宁愿死。
“小妹妹别怕啊,我们就舒服舒服而已。”恶魔的声音震荡耳膜,沈乔的声线剧烈颤抖,“我、我还钱,你、你们别乱来。”
“乱来什么啊?”流里流气的笑声嚣张狂妄。
此刻,一阵猛烈强劲的风呼啸吹过,街边的树枝咔嚓作响,被风不堪折断。
她无助的哽咽,亦被风和雨,轻而易举地揉碎湮没。
“我已经报警了。”沉沉黑夜,猝然响起一道清冷熟悉的嗓音。
紧接着,沈乔的手腕被一阵温热包裹,淡淡清香薄荷冲破缠绕已久的烟草呛味,慢慢的,一点一点灌进她的鼻息。
沈乔看见了少年宽厚而有力量的后背,还有,凌厉分明的侧脸。
她从未想过,谢游会在此刻出现。
“警察马上就来。”谢游把沈乔护在身后,浑身泛着凛冽彻骨的气息,“你们还不快滚。”
那群人听见警察二字陡然变了脸色,黄牙男人又淬了口唾液,他盯着瞎管闲事的谢游,给旁边的小弟使了个眼色,他们瞬间领会,而黄牙男人先一步离开。
“妈的,敢报警。”其中的小弟将烟头最后一抹火光踩灭在脚底,“看老子不给你点教训。”
混斗来得猝不及防,谢游把沈乔推到一段安全距离。
风雨交杂的夜里,打斗声和呜声咽断断续续,被风搅碎。
他们个个彪形大汉,因常年催债,暴戾和嚣张的气焰深入骨髓,当下毫无收敛,拳脚相搏皆是下了死手。
而谢游只是一个少年。
“你们别打了。”沈乔扯着嗓子,眼眶猩红,头发、肩身被雨水打湿,她浑身冰凉,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我求你们了,你们别打了,别……”
哀求和呜咽戛然而止。
雨夜中的警笛响彻云霄,由远而近。
谢游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胸口鲜红的血滴滚到地面,混杂着雨水,一点点晕染荡漾,红了大片。
沈乔大脑“嗡——”地陷入空白,思绪混沌,两只充满泪的眼模糊不清。
可明晃晃的刀尖和红艳夺目的血腥仍旧以一种残忍无情的速度冲撞进她的瞳孔。
街上灯光变得熹微,慢慢在没有停歇的雨夜泯灭彻底。
“谢游!”刹那间肝胆俱裂,周遭的惊慌惶恐渐渐跑远,沈乔跪在地上,她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他胸口的鲜血以不可之势蔓延汹涌,染红她的手,刺眼又醒目。
“谢游。”浑身冰凉彻骨,仿佛在寒潭走过一遭,沈乔泣不成声,捂着他胸口的手红了,颤抖,“谢游,谢游……”
除了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雨水冰锥般的刺在身上,谢游脸上褪尽血色,他看着她自责而痛苦的眼泪,指尖孱弱,抚上她梨花带雨的脸,虚弱无力,带着很轻且温柔的安抚:“别怕。”
“我好像,要积大功德了。”
因为你没受伤,这就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大功德。
……
冰冷冷的手术室外,沈乔倚着灰白墙壁,浑身湿透,浑身打颤,红透的眼死死盯着急救室,上方显示红色急救。
那是她的噩梦,是她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害怕。
当初她的妈妈,便是在雨夜,在冰冷冷的手术台,再没有醒来的迹象。
所以谢游,你可不可以,不要进入我的噩梦。
沈乔闭着眼,脑海里仍旧忘不掉,他横冲在她面前,正面替她挡掉的那把锋利刺目的尖刀。
那把刀,是冲她来的。
清冷静谧的廊道响起一阵尖锐的高跟鞋声,紧接着,清脆的巴掌声响亮震荡,沈乔的脸颊腾起火辣辣的灼烧,她有些懵,抬眸看见一张秀丽典雅的面孔。
“连你也要缠着我儿子吗?”余慕芝胸腔冒火,平日的端庄淑雅在此刻难以维持,她瞪着沈乔,“你和你父亲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我们谢家到底欠了你们什么?”
沈乔强忍着眼眶里的红润,咬紧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头来除了抱歉还是抱歉。
“对不起。”沈乔低着头,湿漉漉的眼睫控不住颤抖,眼泪强忍着憋了又憋,抽噎还是难以止住,“对不起。”
余慕芝看着手术室亮着的红色急救,声音噎住,“算阿姨求你,求你们别再和我们谢家沾上关系了行吗?”
“如果知道换取这颗心脏会到来这么多麻烦,我宁愿死都不愿意换。”余慕芝看着沈乔,“我就只有谢游这一个儿子,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我……”
她声音哽住,有些说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别连累我的儿子啊。”
呼吸像是被人掐断。
沈乔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又攥,骨节泛白,细微发抖,她逼着自己点头,“阿姨你放心,我和谢游,我不会靠近他,不会和他……有羁绊的。”
每蹦出一个字,心脏都流出一股浓烈痛苦的血。
沈乔紧紧咬着嘴唇,“阿姨,我能看着他醒来再走吗?”
余慕芝却盯着她,“你给他带来的伤害难道还不够深吗?”
是了。
他的痛苦,皆由她所赐。
“沈乔。”余慕芝的语气很缓,却没有丝毫温度,“别再靠近谢游,这是你唯一的赎罪机会,别不珍惜。”
时间陷入漫长沉寂。
“好。”她终于逼自己说。
沈乔站在急救室门前,眼睛定定看了很久,似乎意识到自己能留的时间不多了,她攥紧拳头,逼自己离开。
离开的时候,脚步有片刻停留。
“阿姨,你送谢游出国的原因,是不是怕我缠上他?”
“是。”余慕芝没有半分迟疑,她的声音干脆而利落,像一把刀刺过来。
那道纤弱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廊道尽头。
沈乔躲在医院的楼梯口,所有极力压抑的情绪彻底崩盘,她贴着冰冷的墙壁慢慢下滑,膝盖弯曲,肩膀抽搐,心口一阵接一阵的苦涩上涌翻腾,她哭得停不下来,脆弱无助,身边没有一个人陪着。
……
京北的天气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在你以为艳阳高照、明媚清亮的时候,总会猝不及防浇注暴雨,熄灭所有光亮与未来。
沈乔连看谢游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余慕芝每天守在他身边照顾。
而她只能,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偷偷看着他沉睡不起。
雨接连不断,下了快三天,距离高考出分的前两天,沈乔在奶茶店兼职。
而这一天,催债人直接追到奶茶店,黄牙男人坐在椅子上,眼神死死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吃摸干净。
直到店铺关门,他仍旧没走。
好在沈乔轻车熟路,提前做好路线,七绕八绕后,她甩掉他的跟踪。
只是回到宿舍大楼的时候,那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明目张胆晃荡在周围,沈乔紧紧吊着胆,她躲在不远处的墙角背后,死死抵着墙,大气不敢喘一下。
瓢泼大雨斜打进来,她的衣肩被打湿大半,伞面上的水珠沿着指尖滑进掌心,寒冰彻骨的感觉。
那夜,她紧绷着所有神经,眼泪无声无息。
而在第二天,店长给她打电话,让她不用再来了,原因是那群恶魔到店里闹事,将店里的东西砸得粉碎。
那天,她独自在公园长椅坐了整整一天,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没有人知道她在哭。
她以为,哪怕离开沈家,她都可以凭自己的双手,赚学费,赚生活费,然后顺利进入清北,念书。
可现在,她设想的美好都幻灭了。
在那一刻,沈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