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雪也知自己耽搁了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大事，急忙跟着内侍。

可她看了看四周。

她此前来过皇宫，也恰好去过长春殿，所以知道眼前道路并非前往长春殿的最佳道路。

“公公，没有捷径吗？”容雪连忙小步跟上，拦着那内侍问道。

内侍正急得火烧眉毛，一听容雪的话，哪想得起来捷径。

见内侍不知道，容雪信誓旦旦，双眼明亮，配合着她眼睑下的那一点白粉如痣，显得端庄温柔。

“我知道哪有捷径。”她道。

“容娘子此前来过皇宫？”

“嗯，来过。”容雪点头，在前方带路。

她小时候还经常来皇宫。

只不过后来就没怎么来了。

容雪带着内侍窜进一条小道。

那条小道幽深僻静，似少有人走。

槐树矗立两旁，满是草木清香而无人烟气息。

内侍走了一段便发现不对劲儿。

“容娘子，您确定是这条路吗？”他担心问道。

“嗯，是这条！”容雪点头。

这条路她记忆犹深，化成灰她都认得。

想当初，她便是在这条路，追着那毫无眼光又狠心绝情的人哭了一路。

现在想起来，重回故地，她都好像能看见那个小郎君冷漠而毫不回头的背影，只留一个短腿小姑娘抹着眼泪，不停地哭着念着，跟在后面。

那记忆太深，容雪一时眼热。

云苓一直让她不要和平王一般见识，可她怎么能和他一般见识？

这件事虽小虽已发生得相隔已久，但她每次想起来都如鲠在喉。

容雪望着那熟悉的道路略微白眼，大人不记小人过，她才不要又想起此事让自己白白生气。

容雪鼻孔出气，高傲端庄地踏过小道。

待容雪绕过一方小池塘，正要朝另一边月洞门走去，内侍终于想起此地乃是何处。

他大惊，忙拦住容雪，“容娘子，使不得使不得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再往前走，再拐个弯直走，就要到长春殿了。”容雪提醒。

“可此地从先帝时候就是禁地，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入。咱们还是趁没被人发现，快些走吧！”

内侍害怕催促着，比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迟了，擅闯禁地显然是更大的罪过。

容雪蹙眉，禁地？

她不知道此处是禁地。

既然是禁地，她自然也害怕了。

容雪跟着内侍离开。

可还没踏出一步，迎面竟走来两人。

为首的一人身着红色圆领锦袍，束发高冠。

他相貌极佳，剑眉星目，轮廓分明。气质也远超常人，含蓄而内敛，威严而高贵。

内侍看见此人，十分惶恐。

容雪也惊呆了，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那张脸。

她见过不少好看的人。

比如她哥哥容易，虽然纨绔，但眉眼五官，比例分明，只不过常年混迹街头巷尾，气质流于市井，总是少了点贵气。

而有贵气的也并非没有。她的表哥谢明安便是相貌气质俱佳的妙人。眉眼风流，出身新贵谢家，举手投足都是带着浅浅贵气的。

这两个人好看起来，就算为人有所瑕疵，可让人一眼注意到的，都是他们的好看。

只有眼前人，明明生得好看，明明就在眼前，却总是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好像她天生就不配与他站一起，甚至连注视都是对他的玷污。

容雪微微垂眼，心中不免慌乱，怎么遇到他了？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以往每次见面。以往的见面，常常隔得很远，远得她几乎只能看见他的一个轮廓。可他抬来一眼，总是不冷不淡，如他看远边日出，天上白云，甚至还比不上这些，因为他只会看一眼，一眼收回，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什么人也没见过。

她没有求他关注。

只是，明明闹过矛盾，也见过许多次，可他一点都记不得她。

这种落差，日积月累，让容雪对他真的喜欢不来。

甚至连讨厌在他面前都变得莫名卑微。

容雪脑海中浮现着她试着行礼，而他当她不存在一般，擦肩而过的画面

她微垂着眼，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李洵也没想到此处有人。

他看见前面的人皱眉，见只是一个小黄门，神情渐渐舒展，只是扫到内侍身后的容雪时，他目光又是一顿，神情微漾。

容雪一身柔绿新衣，画着涕泪妆，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柔弱无比的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她此时给人的感觉真的太软了，李洵有一瞬竟然有种心软得一塌糊涂的感觉，甚至还想走过去抱抱她。

他凝视了好一会儿容雪，才回过头对着那内侍道：“此处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语气淡漠，像是冬日河边的冰层。

容雪听着李洵的声音，不由自嘲。看吧？即使是私闯了禁地，他也毫不在意。

她同样不在意地淡漠低头。

因为习惯了。

内侍声音惶恐，听见李洵的呵斥，立马下跪，磕头谢罪道：“小人知错了，请官家恕罪！”

小道上，独内侍的声音在清幽的竹林里回荡。

李洵没听到容雪的谢罪声，抬眸看向她。她一个人静静地垂头站着，有些发呆，不知听到他说的话没有。

“此处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李洵道。

容雪一愣，抬头看向李洵，他是在跟她说话吗？

容雪目光惊讶。

对着李洵平静的眼神，注视了一会儿，确定确实在跟她说话，容雪心里蓦地紧张起来。

“知道了，我下次不乱闯了。”容雪低着头老实道。

这太破天荒，李洵居然和她说话了！

“没有下次。”李洵道。

宫里的规矩，不是每次都能仁慈地对人网开一面。

容雪抬头：“？”

她垂下头渐渐不满，这李洵是不是故意的？对她开口，就是为了损她。

容雪微微抿嘴，心里有些气不过，但最后还是乖巧行礼道：“谢官家训诫，我以后都不会了。”

训诫？

李洵微愣，他只不过提醒她而已。

看着容雪乖巧老实的样子，李洵沉默，最后点了点头，擦身越过容雪身边。

容雪见状，眼睛和手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往旁边移。

他不想理她，她一样不想理他。

她挨都不想挨他！

只是她这一移，忽然“啊”的一声。

李洵闻声回头，就见身边人要摔倒。

他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拉住了容雪的手臂。

容雪半蹲着身子，惊魂甫定，刚才吓死她了。

也不知哪来的石子，害她差点摔倒。

容雪心砰砰直跳地抬头，忽然注意到她手臂上的手。

那双手的手指似乎很长，骨节分明，抓在她臂上，压得她衣服都变形了，还有些疼。

她惊讶地抬头往上看，想要看清那人，却不料那手忽地一松。

李洵眉头微皱地收回手，看着容雪，“下次不用真摔了。”

真摔也不会有用的。

容雪迷茫茫然，什么真摔？

她脑袋一时没太反应过来，但大抵是知道方才是李洵救了她，所以没有反驳。

随后意识到这话是李洵说出来的，瞬间气闷，他说了什么，什么意思？

谁假摔了？

容雪眼睛嘟噜嘟噜地转，一会儿抬头看李洵，一会儿又垂首懊恼，李洵完全不解其意。

不过既然她都承认了，显然她就是因为喜欢他，才故意摔倒想引起他注意。

愚蠢又拙劣的把戏！

而且，哪有人为了假摔而真摔的。

难怪是京中出了名的废物……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皆未言语。

容雪：“官家，你不走了吗？”

李洵闻言，目不斜视地穿过容雪身边。

容雪回头看着那道背影，内心唏嘘：“可算是走了！”

那道声音轻灵却带着嫌弃，让李洵一愣。

他回头，看着不远处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分明是半分不在意他的离开。

甚至是他前脚刚走，她后脚也走了的节奏。

“官家？”常安唤李洵。

李洵回神。他回头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应该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