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把自己紫灰色的眸子藏在长长的黑色睫毛之下,情绪不明。
像他这种浑身上下充满了正义感的日本公安,即使批了一层组织的皮,混迹在内心病态的群体中,他也无法理解欧洛斯的心理活动,更无法推测她的真实意图。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和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你永远也不知道她手上的牌,也不知道她下一次会甩出什么样的牌。
但是,和欧洛斯相处的时间越久,安室透对自己的怀疑就越深,对方的每一次回答都像是在对他做心理暗示。
想到此,安室透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默默地和欧洛斯拉开了距离。
其余几人倒是没空关注这里的动静,他们的注意力早就被山本佳子那一声“人是我杀的”给吸引住了。
白鸟任三郎面色严峻,眼神终于透露出几分秃鹰般的锐利,他沉下声:“山本小姐,这是很严肃的刑事案件,请你告诉我你昨天半夜在干什么。”
山本佳子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她嗫嚅着说:“我去了渡边朝奈的家里,然后杀死了她。”
“佳子,你在瞎说什么,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山本佳子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哥哥,可以看出她的的内心在不停地摇摆,但她拨开了山本一郎握着她的那双手,声音轻微,细不可闻:“对不起,是我做的。”
说完这句话,她还用余光撇了一眼愣在一旁的樱田淳佳,她的瞳孔有一瞬间的微缩,犹豫和迟疑正在一点点侵蚀着她的意志。
但她仍然坚持:“对,是我想要报复渡边朝奈。”
“那作案手法呢?”
沉默了好一阵子的安室透突然发问,抢走了属于白鸟任三郎的戏份,但他的目光并未看向处于漩涡中心的山本佳子,而是紧紧盯着另一位嫌疑人。
“我说我手上有她的把柄,她约我到她家去,我就趁机在我们喝的红酒了下了安眠药,然后…然后……”
山本佳子讲到这就有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安室透见状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带着点压迫的意味:“然后?然后怎么了,是你不想说,还是你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这句话无异于往已经平静下来的潭水里又扔了一块巨石,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搅得人心慌。
那双漂亮的眼睛完全看向了貌似置身事外的樱田淳佳,眼底带着毫不隐藏的怀疑与笃定。
“后来发生的事,樱田小姐应该更加清楚吧。”
樱田淳佳将自己的黑边眼镜向上推了推,显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前提是忽略掉她衣服下摆明显的褶皱。
有一类人的性格的确如此,外界的风暴越大,她越能从容应付,但樱田淳佳显然还没有达到这个级别。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就算是警察说话也要讲证据吧。”
“樱田小姐确定自己昨晚没落下什么东西吗?”
一个淡漠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欧洛斯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厌倦,大概是看腻了他们互相扯皮的戏码。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又像触电般快速放下,嘴里还在辩驳:“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场的警察和几个侦探放在欧洛斯眼里是挤在鱼缸里的金鱼,放在普通人当中,他们哪个不是人精。
就算她不是杀人凶手,渡边朝奈的死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而欧洛斯露出了一个纯良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毫无杂质的天然水晶,嘴角上扬的弧度虽然清晰可察,但她的眼底和来时一样,不带笑意。
她有些恶趣味的说道:“别介意,我只是开个玩笑。”
如果心里的想法可以具像化,那你一定能看见白鸟任三郎头顶挂着的三道黑线,这是什么好笑的玩笑吗?这是可以开玩笑的场合吗?
现在这一辈侦探怎么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他重重咳了两声,挺直了上半身,默默把手背到后面,露出一点身为警察的威严。
“我不知道你们具体的作案动机、手法,但是只要你们犯了罪,我们警察就一定能找到证据,我还是希望二位可以如实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渡边朝奈在国中时是怎么欺负我的,交代渡边朝奈在工作上是怎么落井下石,找人充当替罪羊的吗?这些事情,你们警察也能找到证据吗?”
樱田淳佳好像被某些字眼给刺激到了,她说话时胸口还在猛烈地上下起伏。
白鸟身后的毛利小五郎声音低沉:“即使这样,这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哦?你们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断定了我是凶手,那证据呢?”
她眉眼上扬,却紧绷着嘴角,陷入了自信与怀疑二重奏中。
欧洛斯慢慢点着头,似是认可了对方的话,然后她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樱田小姐,你家的水果刀呢?”
樱田淳佳的心不觉地一沉,吸进肺里的空气宛若细密的银针,但她只是蹙着眉反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黑发少女的语气仍然柔和,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她的神色就像一位循循善诱的教师,或是教堂里的牧师。
“这怎么能是毫无意义呢?你家的把柄水果刀不是插在渡边朝奈身上吗?”
日本人偏爱同一系列的刀具,不同系列的刀具亦有差别,而日式家庭又都偏爱开放式厨房,因而所有的厨房用具都能一览无遗。
她的洞察力向来出色,只一眼便能发现其间的端倪。
“你一定又想说,仅凭一把刀的外形特征怎么就能断定你是凶手。”
欧洛斯说到这里便停顿了几秒,好像在给对方一点消化和反应的时间,毕竟,不是每个侦探都和她一样善良且有耐心的。
“上了一天的班,回来却要面对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很累吧。”
她淡淡地笑到:“大概也没时间去清理衣服和鞋子上的血迹吧,不过,清理了也没关系,那些警察还有很多办法还原它的存在。”
虽然他们也就只能做这点事了。
樱田淳佳从鼻尖哼出了一口气,烦躁地将自己的刘海撩起,颇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意味。她这幅样子很难和欧洛斯之前找到的照片对应起来。
“对,人是我杀的,这和佳子没有关系,她只是想在渡边无意识的状态下找到她被陷害的证据。”
“被陷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樱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那么聪明,你问她不就得了。”
白鸟任三郎几人求助的目光转向欧洛斯,欧洛斯胁迫的目光转向安室透。
安室透叹了口气,又充当起了解说员的角色。
“死者和山本小姐任职于同一家公司,死者在公司的账本上动了点手脚又嫁祸给了山本小姐。”
紧紧搂着妹妹的山本一郎低下头,神色落寞:“为什么不联系我?”
“是我让佳子不要管手机上的信息的。”
……
剩下的谈话无非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家长里短,东京警察的出警速度也总是处于一个薛定谔的状态,报案的时候来得飞快,在面临这种情感剧场的时候就是迟迟不到,给足了犯人忏悔的时间。
欧洛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后肩微微倚靠着身后的白墙。她冷眼看着几个脆弱的当事人痛哭流涕,看着刚到场的警察扣走罪犯。
虽然和她预想中的场景差不多,除了在时间的把控上有点误差,其余环节都没有什么偏差,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差不多,她心底的厌倦便越深。
比起无聊至极的谋杀故事和收尾工程,她更想研究的是人,就以现场的安室透为例,看着他的内心一点点动摇,信仰一点点崩塌,这可要比任何推理游戏都有意思的多。
她抬起眼眸,眸间落了微光,居然带了些笑意,如果此时站在欧洛斯面前的是她的两位兄长,他们一定会提高警惕,注意任何她可能使诈的点,可惜,在遥远的东京,没有一个足够熟悉她的人。
这笑意没有让任何人感到慌乱。
她将后背完全靠在了墙上,有些懒洋洋地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安室先生你不用尽快回波洛工作吗?”
这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听上去还很合情理。
但事实上,掌握故事的不是声音,而是耳朵*,听者能听到的永远只是他自己想要听到的东西。即便是一句普通的没有什么内涵的话,在有心人耳里也会被拆分成若干个词汇,曲解出无数种意思。
欧洛斯甚至不需要刻意地去引导,他会自己脑补。
果不其然,安室透听到这话的第一秒,眼底下意识透出的并不是什么友好的神色,而是怀疑。
为什么突然问他要不要回波洛?她想支开他?她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计划?怀疑论就是这么一步一步产生的,思维的链条也是这么一步步连接起来的。
人的面部一共有四十二块肌肉,他们能组合成无数细微的面部表情,欧洛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对方的面色,她的无聊感总算被驱散了。
你瞧,她可什么多余的词汇都没说,但对方已经开始疯狂脑补了。
隔了约莫三秒,安室透神情镇定,和平日里差别不大,他摇着头,淡淡地作答:“波洛并不需要我亲自照看的,我的主业还是侦探。”
“怎么突然问这个?”
欧洛斯摆摆手,几缕乌黑的发丝被带了起来,衬得她的皮肤更加苍白。
“只是怕耽误了你的时间,毕竟,你还是有很多事要处理的。”
听到这句回答,安室透眼中的狐疑更深,在他印象里,欧洛斯可不是什么会关心他的人。
“怎么会?我一直都很空闲啊。”
欧洛斯不可置否,她眯起眼角:“那可不见得,说不定你马上就有什么事要处理了。”
就在他想要进行更深层次的对话时,一旁安抚当事人情绪的白鸟任三郎偶然瞥了一眼手机消息,然后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动静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欧洛斯眉毛微挑,仿佛又一次预见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毛利小五郎拍了拍白鸟的肩膀:“年轻人,稳重一点,不要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的。”
头顶珊瑚卷的警官神情复杂,他转头看向了毛利,眼中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惊惧,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上次没落网的那个炸弹犯给警局发来了传真,威胁我们说要放了他的同伴,不然他就会引爆炸弹。”
刚刚还在让别人不要大惊小怪的毛利小五郎猛地张开了嘴,大叫一声“什么”?
柯南稚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那他预告了炸弹的地点吗?”
白鸟翻动着手机上的信息,略显无奈地摊了摊手,回答道:“没有。”
换言之,这枚炸弹可能藏匿在东京的每个角落。
听到这个消息的金发青年神色凝重,他的思维又开始迅速发散。安室透并没有收回他落在欧洛斯身上的目光,反而盯她盯的更紧。
他的眼神好像在说: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
少女见状,回了他一个微笑,刚想要说话便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来电显示目暮警官。
欧洛斯玩味地摇了摇手机,打开了免提。
目暮十三有些憨厚的声音迅速扩散:“欧洛斯啊,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