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凡间大道上,人群来往鼎沸,各处小摊叫卖声不绝。
一位身穿碧落色云纹袖袍的少年慢悠悠走在道上,手上捏着一串刚买的糖葫芦,红色的果肉外裹着晶莹的糖衣,他饶有兴致地咬了一口,眯了眯眼。
丁寻确实说得没错,人界的小吃挺不错。
岳玄颂从出门至今已半月有余,在途中遇上的不论灵脉山还是寻常山峰他都去瞧上了一眼,一无所获,干脆就这么来了凡间边走边玩。
感受到天灵罗盘有波动,空出的一只手将它从戒中取出来,指针晃悠了几秒,指向了东南方。
凡界有规定,修行者不得御剑飞行、随意使用灵力扰乱凡人生活。
他闪身进了无人巷口,凝出一把冰剑,随手抛出几张虚空符,身一闪,消失在原地,弹指间已临近山脉。
风声簌簌,繁闹地界逐渐消失在身后。他朝所指的方向飞去,神识以更快的速度往那边探了探,发现那处云雾缭绕,看不太真切。
但愿不是又白跑一趟,他财大气粗地接连扔下加速符,认命地加快了速度。
...
浮鹤山巅。
寒潭内,水雾飘渺,透骨之寒。
浸泡其中的男子却恍若未觉般面色平缓,鸦羽般的眼睫上已凝起细小的冰珠。他的面容影影绰绰,只能窥见漂于潭面的月白衣袖。
倏地,他睁开了眼,漆黑墨色的眼中淡然如冰。
半晌后,口中呢喃出两个字——
“来了。”
与此同时,岳玄颂一路御剑而行,来到了半山腰,途中猎杀了几只拦路的金丹初期妖兽。
神识感受到危险,无法继续往前蔓延。他若有所觉,随手折了根树枝,往前抛了出去。
原本隐形的结界碰到外来之物,以被触碰的地方为中心蔓延开渐变的白光。树枝陡然结成冰,在瞬息间露出裂痕,脆皮地碎成了渣。
岳玄颂凑近看了眼看不出原型的树枝渣,又抬眸看向结界内目之所及的盘延而上的一棵棵绿树,得出了一个结论——
看来这座山的主人脾气不太好,毕竟灵力如其人。
之前让罗盘有所感应的山峰顶多被拦着不让进,还有热情的请他上去吃了一顿。
龙族盘根错杂,在各界都有势力,还有分支从商,赚的盆满钵满。
来之前母亲对他说的一句原话是:若找到了某座灵脉山于治病有用,可联系她或者他爹,与山峰主人谈妥后直接买下。
就是这么财大气粗。
他在结界外徘徊,这里瞧瞧那儿看看,但也不敢靠太近,怕自己重现小树枝的惨案。想起刚来到人家的地盘就在想着收购,莫名其妙地,心中冒出隐隐的心虚。
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太礼貌。
想了想,对着结界鞠了一躬,小心措辞:“叨扰您了前辈,晚辈并非有意冒犯。”
礼数到了,小少主的心虚烟消云散,大摇大摆地开始继续研究怎么从结界外进去。毕竟和礼数相比,治病要紧,每一个山头都可能藏着他的救命药。
研究了一盏茶的功夫,依旧一无所获。他有些后悔了,以后一定要好好读读有关阵法的古籍,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两眼一麻黑,书到用时方恨少。
沉默了一会儿,手上灵力凝聚出一小团火焰,大着胆子试探着将小火苗往前丢在了结界上,没想到阵法上的冰灵力并没有排斥他的水中火,反倒视若无睹般将他的水中火又弹了回来。
岳玄颂:“?.......”什么情况,这么友好的吗?选择性眼瞎?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阵法却像是感应到什么,生出一股吸力,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直接带到了结界内。
里面的蝉鸣没了结界阻挡,喧嚣于耳,一声更比一声胜。
意外来的猝不及防,他踉跄了一下,还没站稳,却又不小心碰到了什么阵法,再一抬眼,他站在某个室内。他低头,见脚下的传送阵法光亮散去,深藏功与名。
岳玄颂:“......”
刚侧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床榻,冰清的水玉帘逶迤至地面。再观察了一下房内的装潢,他心中莫名咯噔,冒出一个合理且大胆的想法。
不是吧不会吧,他该不会这就不请而入进到人家的卧寝了?
刚消失的心虚又倏地有蹿起之势。
但他也不知道他就这么精准且随意地踩到了那捞什子传送阵法,是阵法的错,与他无关。他掩耳盗铃地自我催眠。
闭眼用神识探测,却一个人也没有感知到。奇怪,倒也不至于一个侍从都没有吧。
要么这山上是真没人,要么就是这些人修为远远高于他。
也不好赖在房内不走,他出了房门,自顾自地边走边看周围的布局。
看得出来主人家性情高雅。亭台水榭,绿树茵茵,一角楼阁悬于碧波之上,水中还有锦鲤在游动,宛若仙境。
但却真的一个人都没碰到。
看来主人家还喜静。
他抬手摸了摸鼻梁,那他作为不速之客岂不就是犯了人家的忌讳。
寝卧内。
几乎是岳玄颂前脚刚走,白衣男子便不动声响地现出身坐到了桌边,感受到房内的气息,他并未有其他动作,而是徐徐地煮茶。
他自然知道这里来了人,一个年轻的小辈。
斟茶的动作娴熟优雅,如同一副优美的水墨画。
清透的茶面映出男子隽冷的面容,他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茶杯,抬头便能看见窗外远处的人影。
少年一点拘谨的意思都没有,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到处晃。不过年纪还小,与他而言确实也相当于就是一个妖族幼崽。
百年前,他为自己算了一卦,算出自己会遇到一个人,而这人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多的信息却已无从查起。
现在,这个人来了。
身中的契约察觉到另一方的到来,作出了反应,蠢蠢欲动。
需要靠寒潭压制的契约反噬如今自发便平复了下来,不再继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畅之感。
结界由灵力而成,但由于生死契的缘故,硬生生将他灵力中的杀气压制下。
值得深思的是,自他苏醒起便存于体内的生死契,另一个竟然在一不过二十岁的小龙妖身上。
他敛下眸子,慢悠悠啜了口茶。
正在四处游览的岳玄颂,忽然感受到心中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牵引力,闭下眼来用心感受,像被人扯着衣袖一般。
老医者诊治时的话顿时闯入耳边。
是了,吸引力。
岳玄颂惊喜地挑了挑眉。意外之喜啊,看来这次没走错。
顺着那股神奇力量的指引,他凭着心念,又...回到了那方寝室门口。
但方才明明他直接站在里面都什么感觉也没有。脚步停在了台阶前。因为岳玄颂想到了——这意味着现在多半是主人家在里面,而他的药...十有八九就是这主人家。
当初老医者地话一语成谶,还有那可疑的停顿,让他很难不怀疑这不是什么阳谋。好端端的,谁家药会是个人?
或许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简直了。
迫于找寻“解药”的无奈,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去敲了敲门,“前辈......我可否进去。”
话一出口,他便已知这句话有些...不知礼数。
屋内,池澜仙尊将茶盏轻轻搁置在桌上,“进。”
岳玄颂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赶紧趁人家还没有反悔,将门推开进屋。
刚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
都说龙性本淫,虽然事实并没有那么离谱,只是单纯欣赏,但遇上此等美人依旧有些怔愣。
一眼便是清冷矜贵,侧脸轮廓精致分明,如同九重天之上的仙人,可惜仙界者万年前均陨落,不存在这种可能。朝他缓缓望来的眼眸淡然出尘,平淡无波,好似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偏然那如瀑布般柔顺垂下的长发乌黑,黑白相称,平添了几分捉摸不透。
与他几秒前所想的......完全相悖。
等等,朝他望来了...
他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一抹红缓缓从耳垂爬上了整个耳骨。
池澜仙尊见他发神又忽然害羞却不发一言的模样,心中升起几分好笑。许久没有出过这浮鹤山,倒是没发现这些幼崽颇有些意思。
见他一副不太自在的样子,他收回打量的视线,也没问他为何出现于此,淡淡开口:“可是有事?”
被迷住的思绪逐渐清明,岳玄颂想起了他性命攸关的大事,支支吾吾半天,不知如何启口。
仙尊也就慢条斯理品着茶,不催。
岳玄颂小心翼翼观测着眼前之人的神色,直觉这山头自是不能与仙人相夺,也夺不下来。但脑子长在脖子上,自然要学会变通。他治病的关键应该就是离他的药近一点,最好是朝夕相处。
当然,魔族老医者原句不是这样,而是说找到药吃下去就行,若是灵山就在这上面住到病好。很显然,药是人,吃不了一点。
他恍然感受到,之前隔着十万八千里,如今近在眼前,心头疼的副作用一点也没有了。
他思忖道:“前...前辈,由于某些原因,我能否......在此地呆一段时日,......我不会吵到您的,或者....”
突然他灵光一现,福至心灵,“敢问前辈如今是何境界?”
池澜仙尊轻描淡写道:“大乘。”
岳玄颂张了张嘴,内心惊骇。整个修真界,大乘者屈指可数,少到可怜,目前也就那么三个,还都是寿限将至的老头。
其实修真界灵气比较浓郁,按理说应当大能横行,但往往千辛万苦修成大乘之后,要么死于雷劫,要么死于寿限已至,万年来竟无一人飞升。
好歹自家父亲也是半步大乘,他合上嘴,平复下波涛汹涌的心神。
自己的药,似乎是位不折不扣的修真界大佬,要是他不小心将对方惹恼,那便是手无缚鸡之力,被碾死得轻松如蚂蚁。
他咽了口唾沫,闭嘴了。
对面的仙尊呷了一口茶,“怎么不说话了?”
岳玄颂抿唇,因为他怕祸从口出。
他的资质在整个妖界的同辈中也是数一数二,原本打的想法是——拜了师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赖...住下来了。但现在这个想法颇有些危险。
但对面仙尊瞧上去虽冷如山巅白雪,但语气平和,应当是位好人。
留不下来意味着无法治病,然后无法进阶,还迟早被副作用疼死,这么想着,他决定赌一把,“前辈,您如今是否收徒?”
身为龙族少主,第一次用如此委婉且小心的措辞。
他投去一丝企盼的眼神。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岳玄颂觉得自己属实是正在被命运宰割,就像厨房菜板上一条鱼,偏偏刀迟迟不落。
池澜仙尊的眼神再次落在他身上,意味不明,讶于小龙妖的思维如此跳脱,良久他发话道:“就这么轻易地要拜一个来路不明甚至连名号都不知晓的师尊?”
听这暗含的意思,大约是拒绝了。
岳玄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合上了。
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要死皮赖脸强留下来?他一阵恶寒,想到那画面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他风流倜傥小少主才不干这种赖皮事儿。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他看上天这是要给他一条路又给封上。
池澜仙尊瞧他一开始的灵动活跃劲儿都慢慢没了,只耷拉着肩有些愁眉苦脸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无节奏地敲了敲,思绪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