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欧若拉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第三次从自己面前经过,却只是匆匆打声招呼,蕾哈尔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明明之前都是笑着一张脸,凑过来挽着胳膊腻歪在一起,现在却被冷落了?
开什么玩笑?
蕾哈尔不得不承认,她已经随欧若拉的意,抓着她这根杆死活往上爬。那么她在意对方的态度也是理所应当的,对吧。
说好了是朋友,却有什么是要背着她做的吗?这难免不让她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
所以再一次擦肩而过时,蕾哈尔抓住了即将离去的少女。
“等一下!啊…我是说,请等一下,欧若拉。”
意识到自己语气带着些许冲人发火的意味,蕾哈尔连忙添上敬语,试图软化先前那个冲动的自己。
两人僵持在卫生间前。
“啊,有什么事吗,蕾哈尔?”
欧若拉眨巴眨巴眼,她似乎并不认为最近忽视了黄发姑娘,她俩间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
“那个…那个……”这要让她怎么说!蕾哈尔在心里揪着头发拉扯,到底怎么才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来,你没有觉得最近一直都不怎么跟我聊天了吗!
是的。
蕾哈尔认为自己好像从对方心里降了下来。
明明是她先说要一起登塔。
明明是她主动抱住了自己。
明明是她让我要利用一切。
所以,你绝不可以抛下我。
“啊!”她突然叫了一声,吓得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蕾哈尔猛地松开了手,迎着黄发女孩疑惑的目光,欧若拉激动地拉住她的手道:“忙着搞东西忘记跟你说了,来参加今晚的睡前故事吧,蕾哈尔。”
“睡前故事?”
是她想的那种吗?
“是的,本来就是想要跟你分享的故事,但在遇到夜后,觉得有必要把他拉来一起聊聊。”
欧若拉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挽上蕾哈尔的胳膊,带着人往食堂的方向走。
“夜…”一说到那个孩子,蕾哈尔总是提不起兴趣,她相当于是夜的监护人了吧。
说好了要忘记过去从新开始,那么就要正视与夜的关系才行。蕾哈尔自认为成长了,她不再只是夜一人的星星,她还是要跟着欧若拉一起飞的流星。
“是吗,你跟他聊过了啊。”黄发少女淡着一张脸,上面看不出多余情绪,比起之前一提到某个名字就会有反应的时候好多了。
“嗯,然后我得出了结论。”
食堂往外走是露天餐厅,其中一把遮阳伞下放着一筐不知名的嫩芽。绿油油的叶片上闪烁着水滴,蕾哈尔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你跟夜都是很寂寞的小孩。”
欧若拉摆弄着跟布料交织的嫩芽。
“……”
“而且两个人都不会好好沟通。”
“……”
谁?
我吗?
蕾哈尔的视线从嫩芽上移开,飘到了欧若拉低垂的眉眼上,又很快跳到了上空即将游走的云朵。
“不要装听不到哦,我的声音还不算小啦。”
扎根在薄布上的嫩芽都被欧若拉揪了下来推在小盆里,余光中她看到了某个小女孩的沉默。
这并不是什么不堪的事,大部分人活的越长,似乎就越难以抛弃所谓的面子,或者说这就是生活在社会中的必要法则。
【要在他人面前保持善良的好形象。】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毕竟在弱肉强食的塔里,又有谁能从一开始就凭自己的力量做个好好先生呢。
扪心自问,欧若拉也不能说自己就是百分之百的大好人。她现在能跟蕾哈尔一起站在这里就是打败了那个考场近乎全部的甄选人员。
【她同样是碾碎他人希望的刽子手之一。】
所以没什么好解释的,人与人的区别无非就是,谁的罪更重而已。
谁是根本,
谁是直接,
谁是间接,
谁是旁观。
真的要论起来,这座塔里的人没有一个会无辜,大家身上都有着跟哪个无名氏牵扯一道的纠纷。
欧若拉现在拽着蕾哈尔想让她更坦率地面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反思。这个女人就只是单纯地想要蕾哈尔直率地活下去,哪怕是作为坏女人,在未来也会有人守在她的身边。
【既然罪恶无法消除,那么就直面其勇敢地迎击。】
“不是说过了要利用我登塔吗,心里有问题却不敢找我好好聊一聊,既然都是坏女人了,干嘛还这么畏手畏脚?”
晴天下,流水划过嫩芽的细根,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清甜香味,气泡从盆底直直上升,一路走到水面迸发出微不足道的声响。
蕾哈尔这下子终于直视着欧若拉的双眼。
她看见对方黑漆漆的眼眸里颤抖着嘴唇的自己。
她听到自己结结巴巴地说,“我……很嫉妒…抢走你注意力的夜……”
『啊啊啊!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快停下!!!』
“虽然那孩子对我很好,但我还是很!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在我的陪伴下才变成这样,却能比我更受欢迎,让人发狂!”
『快停下!!』
“我讨厌他那双什么都不懂就只会傻傻盯着我的眼睛,我讨厌他那一副把不得了的事情轻而易举办成的虚伪模样,我讨厌他那对谁都能释放的善意!”
『快停下!』
“我根本就比不上夜,却还痴心妄想地想看到故事里的星星。向我这种没有天赋的人,要是不卑劣地缠着他人,是不会有人朝我伸出援手的。”
『快停下。』
“但你却为我停下来了…呜唔哈,明明无视我就好,来到这里就可以把海顿的话都无视,但你还是拉住了我。”
『快…停下……』
“这还让我怎么不维持好的一面啊……”
闷在身体里的负面情绪被成功宣泄,欧若拉很庆幸,她们两个在这儿跟演话剧似的表演没被别人看去。
“为什么非要在我面前露出乖孩子的样子呢?”
欧若拉反问道。
“无论是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这都是蕾哈尔你啊,既然是朋友我肯定会接受你的。”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笑得像是被给脸上刷了薄薄一层光,“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由一个人来定义,而是由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总结。”
“要是就为了想要登塔的欲望而远离你,那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于你擦肩而过的一员。”
“这又算得了什么朋友呢。”
“一个人为什么是人而不是神,就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桌子旁,蕾哈尔捂着发酸的眼睛和鼻子,她透过指间缝隙打量着欧若拉的神情,黑发少女还是那副温柔的面孔,“你我都只是人,我们有着缺点。我一样也会发火,也会嫉妒,也会哭泣,可这都说明我并不完美。”
“说起来,我可比蕾哈尔要虚假多了,”她皱着眉头,自嘲道:“不管对谁,都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不随意发怒,极力扮演着开朗温柔的形象。”
“不是这样的!”
蕾哈尔大声地反驳道。
“欧若拉才不是!你会为了向我这样的人不问缘由地提供帮助,一直开导我,哪怕现在也是,我知道话是不应该憋在心里的,但我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存在,于是你就来了,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蕾哈尔用上了这辈子最快的语速,她发誓心脏紧张得都快炸了。
她不敢去瞧对方,她的头有点晕乎乎的,像是喝多了,腿发软站不稳。
“啊……”
欧若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不是很棒嘛!全都发泄出来很爽吧!”
“啊?”
话题跳脱的超乎蕾哈尔想象,她一时间舌头打结,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这种别样的心脏收缩感上次体验到还是在某人说“我好像岔气了”的时候。
许久后,叶子落到地上,桌面上的水蒸发干净,倒流的血液回归正轨,她才感叹般吐出一句话。
“你也是个坏女人啊。”
欧若拉听着,微笑不语。
——
『那是发生在一个很远很远地方的故事。』
昏暗的食堂里,天空外的月光悄摸着钻了进来,细细打量着偷偷聚在一起的少年们。
中间的少女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在一种深色里格外显眼。
见人都到齐了,女生浅笑着慢慢讲述。
『在一个很小很小的星球上,住着名叫小王子的男孩。他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铲除猴面包树的种子。』
『小王子居住的星球很小很小,小到他只需要稍微挪一下板凳就能看到日落。有一天,他甚至看了四十三次日落。』
『直到有一天,风带来了一颗不一样的种子。』
『那是一颗与众不同的种子,小王子留下了它。他为它浇水,趴在旁边打量着才冒出芽的种子。』
『随后,在一天清晨,小王子见到了种子的最终样貌——是一朵玫瑰。非常漂亮,在小王子的星球上从未有过的美丽花朵。』
『小王子很喜欢玫瑰,她很香,同时见多识广,嘴里经常说一些他没听过的词。』
『小王子以为生活会像这样持续下去,却没曾想,自己逃离了星球。』
“欸——,为什么?”
趴在枕头上的夜,扭着头不解地问道。
“是有什么理由吗?”
小夜灯的亮光倒映在少年琥珀色的瞳孔里,柔软香甜的像是融化了的糖果。温暖的光圈笼罩住三人的面庞,欧若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过头。
“嗯…也许后面的故事里就会解释清楚呢,请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吧。”
她笑着翻开下一页。
“好的。”
『想要离开的心思不是一天才诞生,那是在之前相处时,不断积累而导致的。小王子喜欢玫瑰是事实,但是在玫瑰接二连三提出任性要求时,小王子偶尔也会感到疲惫。』
『“请为我接清晨的露水。”“你这里没有屏风吗,这儿晚上实在是太冷了。”“如果有老虎就让它来吧,我可有四根刺呢!”』
『小王子逐渐意识到他的玫瑰是一朵有点敏感多疑的虚荣心的花。她过来时是一颗种子,她只在土里待过,跟小王子比起来,她所拥有的见识也多不到哪里去。』
『玫瑰很擅长向小王子提要求,她也很会利用自己的脆弱牵住他,让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夜:“啊,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捉弄人。”
蕾哈尔:“就是在提一些刁难人的要求吧。”
沉浸在黑暗中,总会令人释放出不友善的一面。
要是讲述者不是欧若拉,她肯定不会白白浪费时间在这里陪夜听这种带着互相理解意味的寓言故事。
应该是这个类型吧…蕾哈尔不确定地想。
她已经很久没看过正经的故事书了。
“是呀,任谁听了都会认为是在无理取闹吧,”欧若拉点点头,她翻到下一面,“可是,不管在哪一段感情中,都需要平等的尊重才行。”
『有一天,小王子利用迁徙的鸟儿们飞往了别的星球。临别之际,他把火山都打扫干净,连猴面包树的种子都烧了。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这些家常活儿使他感到特别亲切。当他最后一次浇花时,准备把她好好珍藏起来。他发觉自己伤心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再见了。”他对花儿说道。可是花儿没有回答他。』
『“再见了。”他又说了一遍。花儿咳嗽了一阵。但并不是由于感冒。』
『她终于对他说道:“我真对不住您,请您原谅我。您会得到幸福的。”』
『花儿对他毫不抱怨,他感到很惊讶。他举着罩子,不知所措地伫立在那里。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温柔恬静。』
『“是的,我爱你。”花儿对他说道:“但由于我的过错,你一点儿也没有理会。这丝毫不重要。不过,你也和我一样地蠢。希望你今后能幸福。把罩子放在一边吧!我用不着它了。”
“要是风来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