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一行人依然这般风餐露宿,偶尔运气好路过一些小镇,众人才会好好梳洗一番、饱餐一顿、饱睡一夜,不过大多是露宿野外。李思婉何曾受过这种苦,不过也很懂事地没有给大家添麻烦,只是有些郁郁寡欢、食不下咽。
这日午间饮食修整时,她的哥哥李相旬见她还是没有吃几口饭,便到林中给她摘野果子吃。
“啊——”
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众人赶快放下手中的东西前去查看,只见李相旬捂着胳膊,他脚边一条长蛇“咻”地一下钻入草丛中不见了。
“哥哥!”李思婉扑过去,声音颤抖,“怎么办?”
顾缘君定定看了眼刚才长蛇消失的地方,然后飞快从衣摆撕下长布条,拉过李相旬的胳膊,掀开他的衣服,在伤口上方用力缠绕三圈,打个死结,“拿水囊!”
陈九曜早已取来拧开备好,闻言直接递给她。
她迅速用力挤出李相旬的伤口处的血液,然后倒水清洗。
“蛇体呈暗草绿色,体侧斑纹两色间隔,应是竹竿青,有微毒,不必太担心,但也需尽快进城找郎中!殿下你和云山快马带他先行,我们紧随其后,尽量跟住你们!”
陈九曜点头,“好!离这里最近的镇是方山镇,向南约三十里,去那!”
……
是夜,月明星稀,虫鸣几许,方山镇云来客栈后院。
“缘君,今天多亏有你救我哥哥,待回云都,我们和母亲再好好上门拜谢。”李思婉握住顾缘君的手。
“不必放在心上,我恰巧看过相关书籍,今日只是举手之劳。”顾缘君不肯居功,温声回答。
“莫要谦虚,听你哥哥说你经常出门,并且为此做了诸多功课。真羡慕你,你有能力做很多有意义的事,可以与心上人并肩站在一起。”
“……心上人?”
“抱歉啊,那天在河边,我和殿下不小心看到你和楚公子……真羡慕你们彼此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不过我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已经是很幸运了。”
原来是说定音。
“……嗯。”顾缘君心绪纷乱,不愿再多听、多谈这个话题,只觉被他们这样误解了也好,她心有所属,也避免了此后相交时可能的误会,便默认了。
站在拐角处的陈九曜默默退回一步,攥紧手中那条披风,转身回去了。
从前他们一同出门,他总是习惯性地去照顾缘君妹妹,方才找她梳理笔录时,发现她不在房中,就取了一条披风出来找她。
……看来这个习惯以后要改改了。
好在接下来都顺利无事,一行人风餐露宿,一路向南,再绕道而返,每经过一村一镇皆去农田中请教,详细记录,并将不同农户的经验交通,彼此印证,虽时间紧迫,半月而返,但也整理出一些可行性极高的应对蝗灾措施。
回到云都后陈九曜立刻安排大量印刷,分批次运送至今春干旱少雨地区,并督促当地官府派人宣导,以便不识字的农户理解。
……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待在屋内还好,出去走一小会儿便会汗意盈盈。
被按在热药浴桶里的顾缘君,对这种燥热的天气感受尤为深刻,“娘~我好热啊——让我出去吧~”
“不行!你这个让娘不省心的姑娘!出门半月黑了一圈,泡了几日总算好些,必须坚持下去!如果你不泡,娘就去找你哥算账!”
“好好好,接着泡,好娘亲~再来块冰西瓜~啊——”顾缘君张嘴等着。
成国公夫人白了她一眼,喂了块西瓜给她,“好了,不能多吃,明天还要伴驾去行宫夏苗,千万别吃坏了肚子,不然路上有得你难受!”
夏苗取其害谷。
自古以来,帝王都有夏季打猎、猎取残害庄稼的禽兽的仪式。因为夏季是庄稼苗生长旺盛的时间,此举意在保障粮食的收成。
宣威帝尤其热衷这种出游活动,同时也是为了避暑,自登基以来一次没有落下过,并且每年都让大臣们携家眷一同前往。
……
官道之上,大队人马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向北行进着,这正是宣威帝北行夏苗的队伍。
路过此处依山傍水之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听着这流水之声,便觉比城中多了几分沁凉之意。
“笃笃——”
有人敲了敲车壁。
顾缘君掀起帘子一看,是楚定音。
“缘君,下来一起罢,此处风景正好。”
顾缘君冲他一眨眼,放下帘子,转头:“娘~”
“行了行了,想去骑马就去,被你们兄妹闹的,咱们家可没剩什么穷讲究了,什么时候拘过你?”成国公夫人从手中的书籍上抬眼向她瞟过去,只一瞬又低头接着看书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好娘亲最懂我!”顾缘君笑得开心。
于是一众世家公子的队伍中多了一抹鲜嫩的颜色。
只见马上的那个姑娘眉目如画,一袭浅荷草绿纱衣,与这林间山色相得益彰,轻衣简饰,发间仅一条同色纱带,随风摇曳,比这山景还要美不胜收。
世家子们一片躁动,纷纷殷勤上前搭话。
顾缘君一向不耐这些狂蜂浪蝶,礼节性地应付几句,见行至岔路口,便打马走上了和皇帝辇舆车驾相左的另一条路。
“哎——顾姑娘,是往这边。”
“我另有事,需绕路而行,再会。”
陈九曜楚定音顾乘风萧云山四人默契地跟上。
顾缘君看向他们挑眉,“不如来赛一场?”
众人轻笑:“正有此意。”
“驾——”
“驾——”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正是风流少年郎!
……
“看那个顾缘君,真是恬不知耻,竟抛头露面与男子行在一处!”
“真是有伤风化!”
“武将世家出身,果然是没什么教养的。”
“国公府嫡女就这教养吗?”
“说好听点是国公府,实际如今不过是个满门闲职的破落户、花架子!”
酸意阵阵,仿佛路过了哪个酿醋的作坊。
可是她们怎么不去想,如果她们也愿意牺牲些什么、去挣脱这礼教的束缚,她们也可以呢?
“我若是能活成缘君这般样子便好了。”听到外面动静的李思婉,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看,看完便多了一份艳羡和怅然。
“那小姐你要不要也……”丫鬟浮萍迟疑道。
“不了,爹娘不会允许的,且我也骑术不精,就不去现眼了。”李思婉放下帘子。
……
“父皇,尝尝这荔枝,刚从南地飞马送来,还冰着呢,正好解暑。”五皇子殷勤地将荔枝剥了皮放入碟中递来。
二皇子受到启发有样学样,不甘落后:“还是这雪梨爽口,父皇还是用些这个。”说罢把整颗梨直接递过来。
蠢物。
宣威帝手也不抬,只提起眼皮扫一眼身前随侍的众皇子,神情不豫:“太子呢?”
五皇子勾起嘴角,接过话来:“回父皇,刚才听人说太子和几人绕道跑马玩乐去了。”
“老五,你可没说全啊,这几人里面还有个女子。”二皇子火上浇油。
“嘭——”宣威帝怒拍桌子,“不像话!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众皇子乐得看热闹,唯有三皇子这个老好人来劝和:“父皇息怒,太子许是前段时日公务太忙,难得出游,这才一时没了形状。”
“哼。”
……
数日后,北凉行宫猎场。
号角阵阵,旗风猎猎,昭示着宣威六年的夏苗正式开始了。
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在大霂,夏苗不只是一个猎取残害庄稼的禽兽、以保障粮食收成的仪式,它同时也是一个军事演练活动。
御座高台之下,空旷的场地上,士兵动作整齐划一、利落有力,抬臂带风、踏步有声,再辅以壮语豪言般的口号,场面实在有些震撼人心,令人忍不住跟着激动。
宣威帝捋着胡子,露出满意的笑容,“赏!”
有一人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异常平静。
这人便是陈九曜。
他并不指望在这儿窥得大霂真正的军事实力,他知道,这些纵然再声势浩大,也不过就是些排练已久的军事体操,实则是花架子。
自宣威帝登基以来,愈发重文轻武,军费一再削减,武将子弟也皆以读书考取功名为上选。这倒是正常,同品级武将俸禄要比文官第低一大截,且难掌握实权,连朝会都少能参与,谁会让自己的子孙继续从武呢?
大霂如今真正的军事实力究竟如何?不得而知。若不亲自去摸摸底,他们这些军营外的人,乃至宣威帝,恐怕都要待战争来临时的一纸战报才能知晓。
士兵演练结束,大太监赵功挥挥手,立刻有人抬了一只被绑缚四肢的麋鹿上来,待几个小太监把绳子去了,这麋鹿竟依然不跑,实则是一副行动迟缓、十分萎顿的样子。
“上弓箭!”
宣威帝举起一龙纹金饰、嵌满宝石的弓箭,一箭射入鹿身,麋鹿顿时血溅。
底下立刻一片喝彩。
宣威帝今日心情好似异常愉悦,见状一挥长袖,“再来一只!”
“陛下!不可!自古夏苗取其害谷,这麋鹿于农桑无碍,且正是繁衍孕育之季,应顺应天时,不可违背天伦。”中书令李牧之上前劝导。
中书令李牧之,正是准太子妃李思婉之祖父,正二品,是先帝留下的前朝老臣,为人板正,痴迷文学典籍,门生众多,实际乃为本朝文官之首。
宣威帝听罢十分扫兴,却不好发作,只沉声道:“各自去吧,今日头筹者,重赏!”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回晴,自顾坐上御辇向观测高台去了。
五皇子转头看向陈九曜,意味深长:“太子,希望你今天不要输得太惨。”说罢不等答复,便打马走了。
老好人三皇子打圆场:“你别把五弟的话放在心上,他一贯这个脾气。”
陈九曜点头致意,目送三皇子离开。
一旁的萧云山冷笑:“就他那三脚猫功夫,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自信,让他敢说这话。”
陈九曜不语,若有所思。
……
虽说各府女眷大多不善骑射,但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来到此处总归要应应景的,是以只要是不算太过孱弱的闺阁小姐,都上了马,在侍卫的跟随下,在林中慢慢转悠着。这些侍卫倒也不是担心自家小姐会遇到什么危险,毕竟这里早已被清过场,不会真的碰到什么猛兽,他们只担心自家小姐骑艺不精,从马上摔下来。
行出不到百米,公子们和小姐们便已各成一队,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天堑使二者泾渭分明。
但有两人是例外的,一个是被最是不惮世俗眼光的哥哥拽来的顾缘君,骑马与之并行;另一个是在宣威帝宠妃淑妃的牵线起哄下、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培养感情”的未来太子妃李思婉,察觉到四周目光的她脸颊绯红、久久难消。
总是跟着大队人马必然是找不到什么猎物的,于是队伍渐渐四散开来,走着走着,前后只见几位挚友了。
顾乘风、萧云山、楚定音和顾缘君一起,很有眼色地行在前面,给后面的陈九曜和李思婉留下独处叙话的空间。
“殿下之前划伤的手臂是否痊愈了?”
“劳李姑娘费心,只是破了点皮,孤已无碍。”
“殿下准备猎些什么?”
“野猪、野兔、麻雀和野鸡这些害谷的禽兽罢。”
一问一答,一板一眼,顾乘风几人在前面暗笑陈九曜像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走出这么远竟然只碰到一两只野兔,硬生生使人不得不到更偏远的地方去找。
毕竟身为太子就算不能拔得头筹,也不被容许输得太过难看。
顷然,几人开始察觉到异常,渐渐放缓速度。一股山间厉风袭来,众人勒马调转,暗暗握住随身携带的兵器。
陈九曜一声低喝:“出来!”
被毒蛇吐着信子盯住了,既然逃避是没用的,那就正面迎上吧。
暗处的人见此处地形虽未及原计划之上佳,但既已被察觉,便再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机了,今天绝不能让他逃了,是以对视一眼,纷纷提刀策马冲出密林,足有二十之数。
“俯身坐稳!”顾缘君知道自己和李思婉手无缚鸡之力,躲避远些才是不给他们添乱,所以迅速拉住李思婉的缰绳,拍其马背,同时夹紧马腹,带她向后方撤去。
另一边,刺客直奔陈九曜而来,意图昭然。
“铛——”电光火石之间,长枪与刀相撞,空气中长留嗡嗡余声,足见双方力道之大。
陈九曜收枪向右侧一挥,挑下侧面袭击的刺客。
萧云山、顾乘风、楚定音一齐上前帮忙,分散火力。
四人一招一式,迅速且凌厉,半点不似富贵乡里养出的世家子,倒像是从战场尸海里历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