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知名的物体在动,时而遮光时而又躲入阴影中,动来动去的使人心烦。
薛晓尘一只手抓住了这物体,终于没有光影在动了,手渐渐放松搭在耳边。
感到那东西又动,薛晓尘又握了握,也没用多大力,只感觉那东西像是放弃了挣扎。
他心满意足地又睡了过去。
薛晓尘缓缓睁开眼,晨曦的光辉印入眸中,有点刺眼,他翻了个身,没有直面阳光,才再次睁开眼。
一个人破开晨光,端着一只碗,温声道,“你醒了?”
看不清脸,那人的一身白袍站在光中,像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
薛晓尘怔怔得盯着看,下一瞬觉得喉咙干渴得很,抬手便要喝水。
那人将那只碗递过来,碗里面是半碗清水。
薛晓尘抚开他的手,半起身去够桌上的壶,发现够不到,只好下床穿鞋,去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整碗水。
喝前还闻了一下,连续倒头喝了三碗。
要命的渴感缓解后,他才扫了一眼还站着的人,那人侧着身站在窗下,身姿挺拔,长发高束,詹静。
站定一会,那人抓起碗边,仰头尽数喝下,喝得不像是清水,像是美酒一般。
哪来的怪人。
薛晓尘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脚搭在椅子上,道,“你哪位?”
那人这才扭过头来,嘴唇有点红润,面如冠玉,一双眸子极浅,宛若月辉,让他的眼神显得极为冰冷。神色间含有不悦之意。
薛晓尘愣了一瞬,低头将碗中的水喝完,手一松,碗一斜,一声脆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
一根线从薛晓尘背后伸出,直接扑向那人,捆住了这人的手腕,将人往床上一甩。
更多的线随之而来,一同绑上那人的身子。
薛晓尘一只手捏住了这人的脸,抬着这人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没有花钿,脸型也不像,身形也不像。”
那人张嘴想说什么,发现自己被封住了穴位:……
薛晓尘陷入光影中,从上而下打量这人,从发丝到衣角皆是目光所及之处。
“偏就这双眼睛像。”
“哎,可惜我这个人不贪钱也不图色,”一把灵力化作的尖刃慢慢在他手中形成,薛晓尘笑眯眯地道,“好好说你是谁派来的,不然你的眼睛就剐下来陪我吧。”
下一秒,战况却急转直下。
“只有眼睛像么?”
那人白袍上的线像是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开始颤抖,纷纷松了对他的束缚,争先恐后地往薛晓尘身后钻。
薛晓尘暗道不好,手上的尖刃化作碎片消失,整个人被一阵灵力掀开。
他直接松开手,离开了这人攻击范围。没成想这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站起,揉了揉手腕。
看这人低头侧身的模样,薛晓尘记忆中的某一副画面和此刻重叠上了,让他心脏狠狠一跳,喉咙一涩。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灵力化成的剑,从空中直冲而下,一把把往目标的眼睛中扎去,灵光散去,那人身后的床榻变得千疮百孔。那人消失不见。
薛晓尘沉着一张脸,手心续出一团灵力,带着怒气往墙上一砸。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在重击之下坍塌。
“谁派你来的?”
那人身上落了灰,同时也显了形,却沉默不语。
两人站在废墟中对视。下一瞬,薛晓尘闪电般冲到那人面前,一把剑从他手中化出,那剑闪着银色的白光,像毒蛇一样直冲要害,处处针锋,毫不留情。
一张俊秀的脸没有一点笑意,反而是杀意滔天。
那人也化出一把剑,迎了上去,见招拆招,不落下风。
两人在空中对招无数,速度愈发紧张,身形快到只留下残影。随着剑与剑的交缠,空气中充满着尖锐的摩擦声。人影分分合合,两把剑交接之处也闪动着激烈的火花。
薛晓尘的剑刚正面一挥,紧接着攻此人下盘。这人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单脚离地,一个侧身躲过了他的攻势,还见缝插针给他一剑。
太熟悉了。薛晓尘手腕一转,剑身向右一迎,也接了他的攻势。
那人一改防守的姿态,不断猛攻。剑身震得薛晓尘手腕发麻,虽是不断后退,但也是滴水不漏收下了所有的招数。
这人眉间上扬,浅色的双眸闪着光而显得鲜活了许多,一招一式皆是千山门派招式。那人鲜红的嘴唇微张,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而这一幕幕都在攻击着薛晓尘脆弱的神经,像是一根针狠狠插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薛晓尘年少时最爱跟别人擂台比武,立志于打遍天下无敌手,但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单挑邀请成为千山的狗都嫌。
因为这人不仅剑数一绝,鬼点子也多,这事还执拗到非要分个上下。
如果要是输给他,这人会在他的《千山第一剑客自转》中为他的少年史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倘若你要是不幸赢了他,于是你就会发现这人竟然是个过目不忘的,什么独门秘笈,他能学个七七八八去,下次再比武,你会可悲地发现,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判之中。
不过薛晓尘一直非常清楚自己的弱点在哪,因为他跟某个人比武总是来来回回,那个人像了解他自己一样了解薛晓尘,每次被分不出高下了,就使出那一招——
薛晓尘一招又空,下一秒,耳旁被人轻轻吹了一口气。
从耳朵到整个身子都开始麻痹,后脊梁骨生理性蹿起了一层小电流,激得他脑袋一片空白。
薛晓尘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正对上那人琥珀色的双眸。
那人眼角微妙地弯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酝酿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沈。”
那人趁他这一瞬间的破绽,抓住了他握剑的手,随即轻轻一折,手中的长剑脱落在地上。
薛晓尘陷入头发落下的阴影中,另一只手又不甘示弱地挥出。
与此同时,那人再度出手,握住了他的拳头,温柔得像是包含住了薛晓尘的情绪,导致他一时卸力,被人拉近怀中。
一时间落入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中,薛晓尘缓缓扭过头,嘴唇微张。
“沈铭瑞。”
-------------------------------------
沈铭瑞发现怀中的人如同拉满的弓弦,极度紧绷,低头一看,这人眼底像有什么在燃烧,嘴角噙着一抹奇异的笑,似阴翳似尖锐。
薛晓尘一把反抓住沈铭瑞的手臂,如情人耳语般,“终于找到你了。”
沈铭瑞后退一步,只觉得被抓住的地方如同铁钳一般,他被人拉近,被迫直视着薛晓尘眼底的疯狂。
这一百年来,薛晓尘的梦永远都是同一天,剑光残影、血流成河,他站在一片血光的最前方,对面是绵延不尽的人海,每个人都对他喊打喊杀。
他像个不停运作的杀人木偶,不停的地杀掉自己面前的人、妖、魔。
只有一个念头,要坚持下去。
直到他的手指微微颤粟,麻木到没有知觉,一把剑重若千钧。
但是他不行,倘若真的放下了湫水剑,自己恐怕再也没有力气举起来。
直到,他面前多了一个阴影,那人一双眸子是永远目下无尘的冷淡,一身白袍不染尘埃,衬托着他浑身脏污的狼狈。
薛晓尘眼中的光芒熄灭,低头一看,那人的佩剑就在自己胸口中。
无论是花纹还是剑型都明摆着写着那人名字,可他偏要不死心的抬头看。
那人依旧冷若冰霜的,看起来就如同玉像一般完美无瑕。
不可置信的光芒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嗓子中的苦涩被尖锐的大笑覆盖,他像黑蛇一样缠上沈铭瑞的脸颊。
薛晓尘轻声道,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
“过了一百年了,我们来好好算算旧账吧。”薛晓尘凑近了沈铭瑞,两人距离极近,宛若亲密的似拥抱,他歪了歪头,嗓子中发出了“嗯?”的疑问。
“你——”沈铭瑞低头一看。
一把灵力作的剑穿过自己的胸口。
薛晓尘抬起他的下巴,直视进这双浅色的眸子,终于,这双眸子起了波澜,似乎有了痛色。鼻息交换间,两人的唇极近,薛晓尘停留片刻,垂下眼,似打量似嘲讽。
“痛吗?”
沈铭瑞胸口的那把剑还在被人推进,似乎即将穿心而过。沈铭瑞箍住他的手,他苦笑了一声,“刚见面,就这么狠心?”
另一只手,动作飞快,止血符贴在自己身上。感受到身下人挣扎,箍住他的手暗暗用力,挣扎中,胸口的伤隐隐发痛,沈铭瑞道,“抱歉,那件事非我所愿。”
薛晓尘眼底泛起一抹血红,理智的瞳白全部被黑眸所覆盖,黑与红缠绕在一块交织成带着煞气的魔障。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感受到这份暴怒,在体内疯狂游弋逃窜,拨弄神经,撞击血管。
“哈...”
世间无常,能有几件事如愿?
他做过一个梦,梦里又梦到了好多人,每个人都笑容洋溢,穿着他从来没见过的漂亮的白色服饰,向他伸出手,问他要不要一块走。
他犹豫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明明举目无亲,对来日没有任何期待,每天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却在人世间停留那么久,固执的像是等待着什么人一般,最后等来的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抱歉”?
连理由都那么千篇一律。
“为什么这么对我?”
“——薛晓尘,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那个人永远一身白袍,眉眼冰冷,开口就将人打入冰窟。
那时候的他掉落的泪水...让他回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一百年过去了,他早就不在乎对错了,既然得不到满意的结果,只要最后大家一起痛苦就好。
他这么想着,把全身的灵力集中在手中,而手覆盖在沈铭瑞的胸口上。
太苦了,人间。
地狱见,沈铭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