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杀死君璃，甚至没有质问君璃，而是用自己所有的力气冲破了结界，逃一般地离开了现场，躲了起来。
只余下身后君诚咆哮般地喊着我的名字。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在六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我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不想再看见君璃。
我不知道君诚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可是事实已经发生。
青灵山上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事后我再想起，好像那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
可事实就是我直接毁掉了君璃珍视的兰叶的记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君璃脸上浮出那般绝望的表情。
我这样做颇不厚道，左不过我只是君璃眼中的替代品，她既然已经收集齐了兰叶的记忆，不找我，也可以去找别人。
找一个听话的，比我更像兰叶的人。
更何况承受君璃的爱意，是多少人上赶着的事。
可是我却亲手毁掉了这份记忆，也毁掉了君璃所有的希望，君璃想要杀了我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如今我对她也有仇恨，昭云国那么多无辜的生命，难道仅仅因为一句这只是神明的意愿就可以被抹杀？
我永远也不能原谅君璃。
也不知游荡了多少天，不过幸好，君璃没有来找我寻仇，而也没有其他人来找我，除了月玄。
“你是替君璃来杀我的吗？她要杀我也该亲自来，最起码也不应该让你来杀我，这样......太残忍。”
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在一个不起眼的馄饨铺子，我吃着碗里的馄饨，头埋进碗中升腾的水汽里，头也不抬地对月玄道。
“公主殿下，您说笑了，如果凌云神女真的给我这个任务，我绝对第一个先杀自己。”月玄嘿嘿笑着，和以往一样找店小二拿了个小碗，想让我给他扒拉两个馄饨尝尝。
“是吗，那既然可以多活一天，今天本小姐开心，你想吃什么我请客。”我拿过瓷勺，往他碗里扒拉了两个。
“多谢公主殿下。”
一碗馄饨下肚，月玄就开始跟我唠嗑开了。
“其实您没必要自己折磨自己，其实君凌云神女并没有怪您，更不会想杀您。”月玄对着我小声解释道。
“我哪有.....我哪有折磨自己？”我正伤感着，听到他的话后疑惑道。
“您以前吃馄饨从不吃小碗。”月玄认真道。
“......”
伤感气氛戛然而止，我颇无语地看了一眼他，忍住了想把他从凳子上踹下去的冲动。
沉默良久，我终于开口。
“可是我毁了兰叶的记忆，足够她杀我一千次了。”我低头愧疚道。
“您固然毁了灵兰神女的记忆，可凌云神女怎么会怪你，那三样灵器从头到尾都是您的东西啊。”月玄终于郑重道。
“我的东西？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被月玄险些绕晕，疑惑道。
“公主殿下，您从来都并非是灵兰神女的替代品，您是凌云神女已经在六界寻找了几百年的转世。”
“你可别是拿我寻开心的吧，我可没脸大到以为自己是上古神女转世。更何况，除了被蒙在鼓里的昭云国，六界俱知灵兰神女已经死在了几百年前的战场上，神形俱灭。”
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认错还情有可原，可是凌云神女是不会认错的，灵兰神女她再了解不过了，灵兰神女逝去的近千年间，不是没有假扮灵兰神女上祈云殿的，凌云神女每次不过一眼就能辨别出她们的不同。”
“但是在凌云神女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定了你就是灵兰神女的转世，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所谓的替代和二选一，因为在一开始她就认为你们就是同一个人。”月玄认真道。
“可是实则却不是，对吗？我有我自己的思想，而君璃只不过是把对她的爱寄托在了我身上，我们归根究底就不是同一人。”我摇了摇头感到有些悲伤。
“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月玄认真回忆道：“当初，在甘霖镇的时候，您喝的烂醉，跟着君诚一起对着凌云神女指桑骂槐，最后却在凌云神女来找你的时候抱着她抽抽搭搭地哭。”
我听着月玄的话，回忆起当初和君璃在甘霖镇的日子，恍若隔世。
“瞧您，还脸红了。”
“哪有！”
“您那时醉到扶都扶不起来，最后还是凌云神女背着你回去的。那时天色已晚，街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了。”
“你哭着问她，师尊，我怎么这么没用，要名声名声没有，要法力法力没有，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好像只会给您惹祸，给您带来麻烦，你会不有一天不要我了......”
“然后凌云神女却说：‘臭名昭著也要，法力全无也要，只会给我惹祸也要。’
“要你，只要你。”
月玄绘声绘色道，说完了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他又马上补上一句：
“上述句句属实，不信的话，你可以附我的身翻看我的记忆。”
我沉默了许久，喝了一口茶，问道：“既然她找了我这么久，为什么不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来找我，为什么找到我之后又要离开我，为什么不陪着我长大？”
“事情有些复杂，恰逢您转世的时候，凌云神女受了重伤，而自从初见以后，君璃神女一直都在默默地陪着您，只是您没有察觉而已，您的喜恶，其实君璃神女都知道。”月玄缓缓道。
我这才记起在我幼时第一次见到君璃的时候，她虚弱到了极点，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原来那时的她竟是是大病初愈。
“我还想问......”我迫不及待道。
月玄笑了笑，温和答道：“我其实只是你们之间一个毫无存在感的旁观者，我的所见恐怕还不及你们相处的万分之一。”
“可是已经晚了，兰叶的记忆已经被我亲手销毁，我的记忆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失魂落魄道，已经毁成碎末的记忆如何才能拼凑起来，我已经完全错失了记起一切的机会。
“未必。”月玄煞有介事道。
“有一件法器，凝聚着兰叶的心头血，伴随着她从进入祈云殿那一刻起，你们之间所有的回忆它都有好好保存。”
月玄张开手，只见静静躺在他手中长方漆盒的是一根银簪，不是其他，正是君璃发间日常簪着的那根。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去征服三大灵兽，取回神器呢？”我取过他手里的簪子，怀疑道。
“自然是有用的，那些被您摧毁的神器已经被重新收集起来了，虽然过程是有点坎坷罢了，但是没有那些记忆的助力，这个簪子也没这么大的帮助。”月玄解释道。
“月玄，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希望我成为另一个人吗？”我握着手中温凉的银簪，迟疑不定，欲言又止。
“公主殿下，如果说月玄希望什么，那么月玄只是希望您能够幸福，而且，我认为得知前世的记忆和事情的真相对您来说，是比您永远被谎言蒙蔽更好的选择。”
“月玄，我想，想在我找回记忆之前，再见见她……”
起码我应该跟她先把话说清楚，君诚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主殿下，您最好不要。凌云神女这些天身体有些不适。她特意叮嘱，不要将此事告诉您。”
“她生病了？！”
“您别激动！您先坐下，凌云神女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会康复的。”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话是这么说，月玄前脚一走，后脚我就到了祈云殿。
我不由得自嘲了一番。
之前不是还在心中怨着她么，说永远不原谅她，也不要再见她。
就是她呀，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哄着我一步步进入她编织的牢笼，最后的真相还要一个外人告诉我。
可是听到她病了的消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便已经到了祈云宫。
叶澜啊叶澜，你这般没骨气的模样，怪不得她会这样愚弄你呢。
正如月玄所说，走进她的卧房，见到她，果然是一脸病容，形容枯槁。
她这幅模样倒是让我隐约想起我们初见时的场景，她也是这般瘦削，可是如今，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辱的孩童。
她处理好案桌上的最后一份公文后，便熄了灯准备入睡。
听她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想来已经是熟睡了，我便隐去身形，悄悄潜入了她的房中。
窗外月色已浓，夜间的寒气爬上窗边雪白的铃兰花，凝结成一颗颗冰冷晶莹的露水。
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君璃，任时光悄然流逝也丝毫不觉。
“看了我这么久，你是在考虑从那个地方下手我会死的更痛苦一些吗？”
君璃在黑夜中陡然睁眼，让我有些猝不及防地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我这样学艺不精的隐身术，自然会被她一眼看穿，就连我的心思也一样。
“对啊，光是这样看着你就让我很难受。”我冷声道。
我一把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地给她注入法力。
“不敬尊长，你还真是不讲规矩。”
君璃坐了起来，一把就想要抽走手，却罕见地没能挣脱开来，只能任我拉住她的手。
“是吗，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没把我当做什么正经徒弟吧，你说是吗君璃？”
我继续握住她的手，靠近一步笑道。这么近，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梨花清香。
当初那个敷衍到空前绝后的拜师仪式，如果不是我提的，她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想和我在口头上称师徒。
“几个月不见，你的法术长进了不少。”君璃放弃挣扎，任由我左右。
“都是师尊教的好，师尊做得更好的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我这个不肖徒儿惹得你累病了。”
我抬眼看他，她看她那双带着倦意的桃花眼，看她那苍白的薄唇，在月光下笼上一层梳理的阴影。
看到她的脸颊在法力的灌注后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我才放开了她的手。
“我可没这么说过，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没错。”君璃理了理她的衣袖，即使带着病气，也依旧一副不染纤尘的模样。
“月玄已经来找过我了。”我收起不正经，认真道。
“我知道。”君璃也认真回答道，“要不是他，想来你此刻也不会现在出现在我面前。”
“你不想知道我的答案吗？”我低下身子，跪坐在她的床前。
“你既然来找我，我便知道你的答案了。 ”君璃看着我，一双狭长的眼眸带着笑意。这笑意透支着她的精力，累得她轻轻咳嗽了两声。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不计前嫌地相信你吗？”我有些气恼于她的淡然，追问道。
“当然不，但是我肯定你并不完全相信君诚。”君璃缓缓道。
我瞬间无言以对，她说的对，我之所以相信月玄的说法，只不过是因为我并不信任君诚罢了。
“君璃，我想，你欠我很多解释......”
“咳咳……”君璃突然抑制不住地咳着，猛然咳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这么严重。”看着顺着她手心往下流淌的血，我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像是为了和我对话，生生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才将血咳了出来。
“你心疼了？早知道你会心疼我，我就该让月玄早点告诉你我病了，这样你便不会在外面玩这么久不回家。”
“回家”两个字她说的理所应当，好似这里真的是我的家一般，可是满打满算我也只不过在这待过一个晚上。
君璃说完，深深吸了口气，抬着头笑着看我。
“咳咳……”她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点点鲜红血迹如同梅花一般绽放在她惨白颜色的唇畔，晕染出一片妖冶的美艳。
我莫名想起了人间之前流行的词牌名“点绛唇”三个字来。
可现下我已经全无欣赏的心思，我只感到这一瞬间我的心很慌，很乱，连带着眼眶也感觉到了些许湿意。
我突然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如此任性，为什么从不曾注意到她的病已经如此严重。
可君璃却瞬间捏了个诀，掌心和嘴角的血迹便消失不见，只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