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白,淹没了他。
这样刺目到吞噬意识的白,却没让庄北感到紧张,他不仅不觉难受,反而感觉到了舒适,就连毛孔都放松的张开,整个人跟漂浮在温水中一样。
“庄北。”
庄北睁开眼,发现自己……确实躺在一池温水中。
纵使已然湿透,但额发还是有些茂盛,他遮挡视线的发丝捋至脑后,随口问浴池边蹲守的笛安:“我睡了多久?”
“你昏迷了三个小时。”
笛安穿着松散的浴袍,长发草率的挽起,落在红眸前的几缕碎发因湿润的空气而变得卷翘,虽然表情有些紧张,但眼神却是掩饰不住的如丝倦怠,整个人餍足到慵懒。
庄北听到了笛安强调的“昏迷”二字,他有些无言的瘫倒在浴缸中,明明自己的身体素质已经远超常人几个级别,也自信在体力上压制笛安,可偏偏在床|事上,他被笛安从各个方面完虐。
如果不是自己实在没有可对比的案例,庄北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这方面或许真的有什么问题。
“疼不疼?”苍白的指尖探入水中,礼貌问候庄北。
庄北无力拒绝笛安的探视,只瘫着身子,微微皱眉:“不疼。”
“那……”笛安红眸一亮。
“不能。”庄北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笛安顿时悻悻然瘪嘴,他垂着眼巴巴望着庄北,委屈得好像他才是那个被翻来覆去做晕的人。
被这暗含水光的潋滟双眼注视着的庄北,心口下意识一软,但下一秒,他又记起来什么,瞬间就狠下了心,紧紧闭目,懒得理笛安。
他刚才……明明喊停了很多次,可笛安一次都没停。
“这就……不爱了?”笛安的声音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
庄北眼睫微动,还是没睁眼。
卖惨无果,笛安凑到庄北脸前舔舔亲亲,试图唤醒庄北残存的怜惜。
被舔咬得满脸麻痒的庄北睁开了眼,看见近两米的笛安蜷在巨大的浴缸前,可怜兮兮又莫名滑稽。
“我错了,下次绝对说停就停。”笛安勾埋首到庄北湿漉漉的颈间,抱着人哼哼唧唧撒娇:“在魇里第一次做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不能被你发现刑罚……”
“我都没敢尽兴……”
听到刑罚两字就开始有些愧疚的庄北,听到后半句后,眼神忽然呆滞。
都那样了还能……没尽兴?
笛安没发现庄北的僵硬,只顾着絮絮叨叨的诉说委屈:“被那狗东西的刑罚折腾好几天就算了,可我还没有经验,可不是苦上加苦,而且那时候你又不肯说舒服,我心里更是忐忑得很,担心你不喜欢,担心你怪我……”
“行了,没怪你。”庄北的额角控制不住的突突跳,他似乎……预感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笛安不肯撒手,扒着他确认:“真心的?”
庄北面无表情:“真。”
“好吧。”笛安老实站起身,陡然高耸的身材让他瞬间冲散了他方才的可怜姿态,就连垂眼看向庄北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莫名的侵略意味,仿佛刚才的娇俏作妖只是他即兴表演的一场戏。
笛安一手拿起浴巾,一手将庄北捞出浴缸,轻柔擦拭他身上不断滑落的水珠,灼灼的目光扫过他身上各处痕迹,眸色也越发深沉。
“呃……”
看到庄北蹙眉闷哼,正压着火气用浴巾将人裹严实的笛安,顿时紧张兮兮的询问:“很难受?”
庄北微微摇头,还没等他再出声,笛安就一个横抱把他送到了床上。
他端起早就备好的温热药剂,送到庄北嘴边,哄道:“不到下次进魇身体是没办法回溯的,乖,吃药缓解一下,好不好?”
庄北盯着那杯乌黑的药剂,淡淡问:“是因为上了床,所以我在你眼里,就已经成了年纪倒退几十年的小孩?”
笛安笑容尬住,半晌才回:“……这是情|趣。”
庄北接过药剂,面无表情一口喝完,把杯子还给笛安时,不忘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他一眼。
笛安放好杯子,忽略庄北饱含深意的眼神,温柔询问:“有没有好一些?”
庄北的目光落到笛安的右手上,有些答非所问道:“你的问题很多。”
笛安笑容一僵,没等他解释什么,庄北就平静的揭穿了他:
“你在,故意把你的活币刷给我。”
虽然大厅外玩家进行问答时,头顶并不会出现突兀的问号标识,但问答过程中,活币规则依旧存在,只要完成一次问答,无论在哪都必然会有活币的流通。
从出魇开始,笛安的问题就变得尤其多,虽然他从前问题也多,但不会像这次一般,费尽心机的套庄北,引他多回答几个问题。
被庄北看穿的笛安也懒得再装,他收起笑容,问庄北:“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知道。”庄北怎么会不知道。
在磔刑小镇,承担刑罚的是笛安,但活争对的,一直是庄北。
并且,活确实抓到了庄北的软肋,在他心里狠狠剜走了一块肉。
虽然活的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但庄北和笛安都清楚的知道,下个魇,才是活对庄北最终的猎杀,而且大概率是……一击毙命的猎杀。
笛安怎么敢让庄北再进魇。
他宁愿用不光彩的手段留下庄北,拉着他在结算大厅规则下卑劣躲藏,也不想他直面那会成真的噩梦。
“你根本不知道下个魇会有什么,为什么要害怕?”庄北问他。
笛安有些无奈,他露出一个显得有些凄惨的笑容,回答:“我本来就是胆小鬼,就算不会死,这百年间我进的魇也谈不上有多少,大多时候还徘徊在简单的低层魇,根本不敢往高层魇去,更别提……那样可怕的魇了。”
“可那是我的噩梦,不是你的。”庄北没被笛安着一大段话蒙蔽,他盯着他的眼睛,专注询问:“你为什么害怕?”
笛安被庄北尤其认真的注视盯到有些僵硬,他眨了眨眼,笑着回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因为我爱惨了你啊。”
庄北摇头:“这不是答案,你撒谎。”他手中的活币没有减少,笛安的回答无效。
笛安抿唇,张了张嘴,却没吐出半个字。
他没有撒谎,只是……太多了,他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这不重要。”笛安说。
庄北微微皱眉,没急着反驳。
“重要的是,庄北,你想去下个魇吗?”笛安坐到床边,扶着庄北的肩,再度询问:“你想面对吗?”
庄北看着他,老实回答:“不想。”
笛安脸色一喜,忙道:“那就,跟我永远留在结算大厅吧,在结算大厅也能救人,我可以将无限的活币刷给所有玩家,只要他们遵守秩序,就不会再有人死,大家都可以好好活着……”
“但是。”庄北打断笛安。
他眼眸平静无波,亦如最开始时的模样,他问笛安——
“这样的话,结算大厅不就成了新的磔刑小镇吗?”
所有人都活着,活在活的秩序下,活在虚假的幸福中,如果他们永远这样“活”着,还算是成功走出了第四层魇吗?
他们还算成功逃离了磔刑小镇吗?
这句话在笛安耳边震耳欲聋的回荡,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该怎么说话。
“笛安,别想着留下,跟我逃出去。”
庄北忽然握住了笛安冰凉的手,他说:“我能救走你,我能带你逃出所有的魇。”
笛安注视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茫然的询问:“你怎么带我走?”
他与活共生,又与这个污浊的世界粘连,他怎么救走他?
“我不知道。”庄北抬起右手,看着手心增加的活币,继续道:“但你可以相信我,我从不做无用的承诺。”
笛安眼球乍然涩疼,但不是要流泪。
他垂眸,压下眼中不适,低声回复:“好,我相信你。”
庄北收起手,抬眸看向笛安,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摸了摸他的头。
独自忧伤的笛安被庄北三两下顺好毛,他爬上床,蹭到庄北怀中,抱着他的腰哼哼:“你都说让我信了,我肯定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庄北目光淡淡任由他上下其手,不知听进去了没。
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些突兀的询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笛安不安分的手一顿,他抬首,看着庄北的眼睛,回答:“从前不知道,现在我觉得,我喜欢绿色。”
他盯着庄北那双碧玉般的眼,真挚道:“你的眼睛,真的很美。”
“像耗尽内核的恒星,濒临塌陷,但还是被光年之外的我,捕捉到了已经消失的风华。”
庄北的绿眸依旧沉着。
他注视着笛安,看他吐出这尤为夸张的称赞,只用贫瘠的词语形容他堪称浩瀚的浪漫:“你的喜欢很细致。”
笛安咧嘴一笑,他开心得似乎要摇尾巴,乐呵呵回:“当然。”
庄北继续问:“你最讨厌什么颜色?”
“黄色。”这次笛安的回答斩钉截铁,讨厌黄色得理由实在太明显,那狗东西的台灯头就是黄色的。
庄北点头,接着问:“最喜欢吃什么?”
“你的……唔。”
庄北堪堪捂住那不能过审的嘴。
看着满眼无辜,忽闪忽闪眨眼的笛安,他冷静道:“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了,不用说了。”
“下个问题,你最讨厌吃什么?”
笛安犹豫了一下,答:“血吧,我不喜欢血的味道。”
庄北点头,继续询问笛安关于喜好的问题,直到手中活币因为这不间断的问答,减少到正常数值,他忽然话锋一转,问:“你介不介意,再问我一次那个问题。”
沉浸在夫夫相性一百问小游戏里的笛安呆住,眼中浮起困惑,没等他开口询问,庄北就继续道:“问我,你喜不喜欢我。”
笛安哑然。
再问庄北一次,你喜不喜欢我。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问这个问题,他要给出什么回答?
一时间,笛安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好的,坏的,超出常理的,每一种可能性,都让他心跳加速到失控。
在庄北说出这句话后,接下来的任何一种结果,都让他感到十足的期待和兴奋。
他没有理由拒绝。
“庄北,你喜欢我吗?”笛安盯着庄北,眼神是从所未有的专注。
庄北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目光,细细描绘笛安的面庞,就像他之前对自己做的那样。
一寸寸观察,细致到每根绒毛。
印进心里,然后,问自己的心。
虽然有些迟,虽然有些晚,但他的心还是告诉了他:
“我喜欢你,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