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之降衷,禀五行之秀,为万物之灵,得生男子,惊天骇地……”
低柔的吟诵萦绕耳边,睁开眼,率先入目的是枯枝上乌沉的天,然后就是那片古朴的榫卯古木建筑群。
赤红的“血池汤泉”四字落在他们前方的雕花大门上方,尤其醒目。
庄北若有所感的抬起手,看到了与往日不同的朱红衣袖。
全身的衣物都在入魇后发生了变化,庄北转眸一看,发现不仅是他,包括笛安的四位玩家的都变得如出一辙,仿佛是某种工作制服,应该是这个魇的人物设定。
只有一身白袈裟的新向外表毫无改动,不知是何原因。
笛安环顾周遭,笑容逐渐诡异,惊叹却是毫无笑意:“哇哦——”
礼貌惊叹完,笛安的目光落到远处,那有一个正垂眸吟诵的古装女人,他神情一滞,似真似假打了个寒战,然后紧紧抱住庄北:“这里好恐怖,我害怕——”
庄北冷静抬手,拍了拍怀里比自己高半头的坚实身躯,以示安抚,他看了眼不太灵光的新向,道:“新向看上去有些不对。”
笛安闻言,从庄北的怀抱中抬起头,看到已然返祖成人机的新向,也不由皱起了眉:“拉他进来的时候明明很顺利,怎么成这样了,还不会变装……”
新向目光呆滞,似有些卡顿,没有回答他。
除了新向和他们五个外,还有一个人的衣着也格外与众不同。
她一身黑底织金系红绦的曲裾袍,漆黑长发用乌木簪子简单盘起,眉目幽远,气质疏离,和这乌沉古朴的建筑完美融为一体。
“……贵亦难胜,只缘贪婪爱欲,迷失本真,一念既差……”
随着她红唇张合,源源不断吐出经文般晦涩的字眼,这经文荡到耳边,让立在这冒着白烟的诡异楼阁前的玩家们心中都蒙上了些难言的阴霾。
“血湖真经?”
一个同样身着黑红制服的高挑女生忽然出声,她走到了那女人面前,弯下腰,盯着那女人微垂的眼,颇有兴味道:“有点意思。”
被她打量的女人纹丝不动,继续垂眸吟诵着经文,庄北发现,她似乎是对着新向的方向吟诵。
“这里像是一个度假山庄……”另一个玩家出声。
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引得庄北侧眸,看清那人后,他眼中浮出些意外。
【哇!老熟人!】脑中的装惊呼出声。
笛安这时也看清了来人,他勾起唇,拉着庄北道:“亲爱的,你知道和一个玩家在别的魇中再次撞上的概率是多少吗?”
庄北瞥他一眼,回:“百分之百。”
笛安险些没维持住笑:“……遇到我不算。”
庄北点头,认真答道:“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笛安盯着前方的白贝贝,笑道:“没错。”
白贝贝这时也终于注意到了庄北笛安两人。
装看着白贝贝,啧啧道:【怎么感觉她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在第一层魇里,好像更纯稚一些,像个孩子,现在看起来老成不少,外貌也好像也有些变化……】
庄北看着明显长高了的白贝贝,回:【她成长了。】
脑中莫名闪过活对白贝贝说过的话——没准未来的你,会成长得更美好。
白贝贝原本还警醒着的目光,在看到庄北两人的那刻,就瞬间变得清澈,她难掩雀跃的冲到庄北面前,激动到说不出话来:“……庄,庄!你……你们!”
笛安脸上挂着和当初一般无二的笑,他礼貌问候白贝贝:“怎么?已经被活蹉跎到丧失语言功能了?”
白贝贝一噎,但她看向笛安的眼神不似当初那般深恶痛绝,而是透着一种“就是这个味”的诡异感动。
“久违了,这个调调。”白贝贝甚至有点想落泪。
笛安笑笑,盯着白贝贝略微思考一下,就得出结论:“应该是因为孟从散财散太多,很多老玩家都暂时失去进魇机会,导致撞车概率变高。”
“原来是这样!”白贝贝眼眸含泪,连连点头:“我还说,没赶上孟医生的布施简直亏大发了,没想到居然是赚大发了。”
遇到他两,这层算是稳了。
“待会再叙旧。”庄北看向环顾周围一圈,发现了些不对:“这里有七个人。”
庄北,笛安,白贝贝,新向,还有两位同样身着制服的玩家,以及那个一直在吟诵的女人,一共七个人。
“那个女人应该是NPC之类的人吧。”白贝贝猜测。
笛安盯着那女人,语气奇怪:“不一定。”
“……降生女质,五浊形漏,匹配夫妻,阴阳结聚,以为胎孕,冤家债主,互相偿报。是故生产有诸厄难,或月水流行,洗浣污衣,或育男女,血污地神,污水倾注溪河池井,世人不知不觉汲水饮食,供献神明,冒触三光。”
女人似乎不关注这边的动静,念完这一段后,便熄了声,抬步往正前方的雕花大门走去。
这时,最前方那个身着制服的背影忽然有了反应,她快步往大门走去,居然先那女人一步推开了大门,径直往里去了。
那人速度之快,让白贝贝都来不及出声阻拦,只能膛目结舌:“……不是,高层魇的玩家都那么莽吗?”
那个最开始凑到女人身边观察的那个高挑女生,接上白贝贝的话:“这样有什么不好?魇里生死本就无常,瞻前顾后也无用。”
白贝贝看向她,无奈点头:“也是。”
“我叫白贝贝,你是……”
“樊芈。”
樊芈朝白贝贝伸出手,制服那有些粗硬的朱红袖口往后缩了缩,露出了她手腕上一圈圈缠绕的黄底朱字符文。
白贝贝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符文,背后一寒,没有伸手回握,装作没看见她的手,跟上了笛安和庄北。
樊芈笑了笑,也不介意白贝贝的无视,收回手,抬腿跟上了他们。
“确实有点问题。”
笛安推着新向真·钢铁般的身躯,颇有些不甘的承认:“新向好像没完全转化成玩家。”
看着被笛安推一下走几步,再推一下再走几步的新向,庄北道:“至少他在这里暂时会安全。”
“也对。”笛安推着新向,很看得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两位果然如传闻般特立独行。”
樊芈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们身边,她看了眼新向,感慨道:“哪有人进魇还能带个宠物,更别说这宠物……”
“……还是活的工作人员。”
白贝贝呆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惊声发问:“什么?这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赛博白毛僧侣不是玩家?工作人员?我怎么没见过这样帅的工作人员?”
“不太聪明的赛博白毛僧侣……好贴切的形容。”樊芈笑嘻嘻夸完白贝贝,继续道:“他是万神殿的工作人员,万神殿是结算大厅中只会小概率刷新的区域,我偶然去过一次。”
白贝贝依旧不太明白,看向庄北,小心询问:“他真是工作人员?不是玩家?”
庄北道:“他叫新向,之前是工作人员,现在可能是玩家。”
白贝贝凝噎:“……什么叫,可能是玩家?”
“既然新向可能是玩家,那……”樊芈抬眸看向大堂中的那个女人,笑容有些奇怪:“她可能也是玩家。”
白贝贝完全迷茫:“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你们说的是华文吧。”
她听不懂,求华译华。
这时,那个率先开门进来的玩家,从一个古朴的金属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们好,我是莫顾。”声音温润,如珠玉落盘,很有辨识度。
白贝贝侧首,下意识回:“你好,我……”
话说到一半,白贝贝就卡住了,因为莫顾居然戴着一个脸谱面具,只露出了一双暗沉的眼。
这个脸谱面具非常狰狞,蓝底黑白纹,红牙双赤额,眉心还绘有白符,在大堂暖调的灯光下也尽显诡谲。
“……叫白贝贝。”白贝贝定神,浅笑了一下,然后默默忽略了莫顾友好伸出的右手,揣着自己的手又躲到了庄北身边。
怎么感觉这个魇中的玩家一个比一个画风清奇,显得她正常得有些格格不入。
莫顾见白贝贝不握手,本要收回手,却被另一只腕部缠满黄符纸的手一把握住。
樊芈牢牢握着莫顾的手,笑呵呵盯她的脸谱面具,道:“我叫樊芈,我怎么记得你最开始的时候没戴面具,你这个脸谱有点眼熟啊。”
“我应该是见过这个京剧角色的,是谁来着……”
莫顾进魇时确实没戴这个脸谱面具,她站在众人前方,虽然脸大多隐没在阴影中,但脑后没有任何系绳。
“我的脸先天残缺,异常恐怖,不方便见人。”莫顾从樊芈那强行抽回自己的手,退后一步,向众人解释。
“这个面具,是汤泉大堂的装饰品。”一直没有和众人交流的那个古装女人忽然出声。
她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莫顾身后的那个屏风,向众人展示那面装饰墙。
墙面上挂着古画、照片、树叶标本等等,满当当的,只有中间那块空着,想来那就是原本放面具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樊芈看着女人,提出疑问。
白贝贝闻言困惑:“她不是NPC吗?她当然……”
“猜的。”女人回答完樊芈,上前几步,对众人颔首:“我叫魏己。”
介绍完自己,魏己轻抚自己丝滑的曲裾袍衣,道:“看来,活给我们每个人都安排了一个角色,从装扮上看,你们五个看上去应该是‘血池汤泉’的员工,我大概率是经理老板一类的角色。”
白贝贝长大了嘴:“……姐,你是玩家?”
魏己点头:“当然。”
“那你刚才为什么整得跟NPC似的,还一本正经的在那念经做背景音……”白贝贝吐槽完,也终于明白樊芈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在他们七个中,既然新向‘可能’是玩家,那魏己自然也‘可能’是玩家,因为一个魇里必然要存在六个玩家。
“你念的,是血湖真经。”樊芈忽道。
魏己看向她:“你知道?”
“血湖真经,全名《元始天尊济度血湖真经》,我自然是知道的。”樊芈盯着她,浅笑:“不才,是名元君。”
魏己顿时恍然,左手在上合抱双手,在腹前结了一个太极阴阳印,向樊芈俯首躬身作圆揖:“失敬,樊道长。”
樊芈作揖回礼,然后继续问她:“你为什么要念这个?”
魏己沉默几秒,回:“求个心安罢了,同为女子,樊道长就一点不怕吗?”
樊芈摇头:“有何可怕?不过一死。”
魏己无言,半晌才回:“怕的是,死都躲不过。”
白贝贝远远听着她们对话,更是疑惑得抓耳挠腮:“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原本打量四周的庄北闻言,看了白贝贝一眼,没有说话。
“我也不懂诶。”笛安期待的看向庄北。
白贝贝也看向庄北:“您知道?”
受到两人殷切注视的庄北,无奈开口:“血池地狱,又名血湖地狱,不尊敬他人,不敬神佛,不孝敬父母者,入此地狱。”
“她们说的,应该是一种名为‘破血湖’的法事,念真经赎罪孽,这里以血池地狱为基础,念血湖真经或许能起到心理作用。”
听到“或许能起到心理作用”的白贝贝,瞬间收起了跟魏己学学这个真经的想法。看来只是花架子,还是抱紧庄北这条大腿来得实际。
但她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继续问:“魏己为什么问樊芈‘同为女子你不怕吗?’,这和男女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刚才的经文吗?”樊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她懒得掩饰袖下的符纸,直接把袖子挽了起来。
白贝贝回忆了一下,道:“我记得是,月水流行,洗浣污衣,或育男女,血污地神,污水倾注溪河池井,世人不知不觉汲水饮食,供献神明,冒触三光……什么的。”
樊芈意外:“记性不错嘛,听一遍就记得了。”
“这个经文大意就是,女子经血、生育之血是‘污秽’的,这些血流入溪河,世人无意间用沾染‘污秽’的水做食物作贡品,导致冒犯神佛,是有罪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