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仿真机械手臂拔地而起,朝那些不明状况的怪物窜去,雾气中的虚影几经震颤,不消片刻,新向便放倒了所有怪物,一个人完成了清怪收尾工作。
新向缓缓从坑底坐起,雪白袈裟染上污秽,垂落的白丝不复往日齐整,但因为外表过分狼狈,他倒显得比往日鲜活,可语气依旧是无机质的僵冷:“我是出于正当防卫。”绝对不是寻衅滋事。
“哈哈这里没人在乎这个,”樊芈对于新向的觉醒接受良好,她上前,很是自来熟:“怎么突然就醒来了。”
庄北收起桃木剑,带着探头探脑的水母装走来。
“只需一点外部刺激,我就能连接上活的游戏机制,完全成为一位‘玩家’。”
新向先转躯干再转头,以一种散装的状态转身看向庄北:“通俗来讲,只需要让我感受到魇的刑罚规则,我便能完全清醒。”
庄北垂眸看了眼新向那不太像一家人的四肢,道:“现在清醒得也并不完全。”
新向眨眼:“庄北,你真会开玩笑。”
白贝贝:“他应该没和你开玩笑。”
新向没纠结这个,环顾四周似在找什么,但一无所获,他只好问庄北:“你的爱人,我的挚友,孟从的上司,活的眼中钉……笛安在哪?”
白贝贝:……这些前缀是用来水字数的吗?
当然不是。
这时新向对于笛安的个人认证,见庄北不回答自己,新向眨了眨眼,似乎悟了什么:“笛安终究还是薨逝了吗?”
“倒也没死得那么盛大。”樊芈收起拂尘,道:“被涮火锅了。”
说完,她顿了一下,估算了下时间,又道:“现在应该煮的骨肉酥烂了。”
新向点头:“听上去,那些怪物挺会吃。”
樊芈挑眉:“听上去,你也应该挺恨他。”
白贝贝:……
笛安和你们有很大仇吗?
庄北神色不变,犹自沉思了几秒后,抬步往血池走去,白贝贝几人见状忙跟上。
血池边,明明激流轰鸣不断,庄北却只能听到一片死寂,他听不到笛安的求救,却又似乎看到了到池底下苦苦挣扎的枯骨。
“要不……”
白贝贝看着庄北的背影,犹豫几秒,试探道:“要不……让新向试试?他毕竟是活的工作人员,没准不受规则影响。”
庄北没有回头,只问:“新向,你刚才有被那些怪物的血腐蚀吗?”
新向抬起自己血迹斑斑的手查看,回:“似乎……没有。”
白贝贝一喜:“他果然不受刑罚影响!快让他试试……”
话没说完,庄北忽地手腕一翻,用桃木剑挑起几点水花,恰好落在新向露出的手背。
令人绝望的滋滋声再度响起。
新向看着自己被一点点腐蚀的表皮,颇觉新奇:“持续产生伤害,腐蚀速度较慢。”
这下不仅是白贝贝,樊芈都皱起了眉,盯着新向一点点被侵蚀的金属犯嘀咕:“怎么会……”
庄北似乎对这情况早有预料,他盯着池水,一言不发。
“腐蚀速度有限,我可以尝试一下。”新向擦去那点血水,伸出手臂就要往池底伸,却被庄北一把制住。
众人看向庄北。
“……老妇烧香持念珠,未知净土往生无……”庄北忽然开始低念。
“临终更嘱儿孙辈……”他忽然一顿,猛抬头,语调都重了些:“地狱开完破血湖!”
最后方的莫顾听到诗句,有些意外:“居然听我念了一遍就记住了。”
“什么意思?”见庄北眼中忽然泛起光,白贝贝也被震到,不由追问:“发现什么了?”
“目连救母。”庄北没有马上回答,他转头看向樊芈,神色难得有了起伏:“目连破血湖,放十方恶鬼,救母。”
樊芈点头,也没反应过来:“你要做什么?”
“这里的怪物,一直都分为两种。”庄北转身,走向祭台。
樊芈跟上他,思考几秒,迟疑道:“你是指……入过血池的和没入过血池的?”
“嗯。”庄北翻找出一件法袍,往自己身上套:“攻击我们的,都是入池之后的怪物。”
“那些没有入池的怪物,都在等一件事。”
庄北已经穿好了法袍,他赤袍裹玄衣,手执血红桃木剑,转身看向他们:“破血湖。”
樊芈终于明白了过来:“你是说,他们在等破血湖,破完血湖就能入池?”
白贝贝提出疑问:“可笛安不是破过一次了吗?他一样受池水腐蚀啊。”
“没有成功破血湖。”莫顾出了身,她上前一步,道:“流程不对,法事无效。”
樊芈点头:“那些围观法事的怪物在最后也没有入池,大概也是因为知道法事失败了。”
“但是。”
樊芈看向庄北,语气严肃:“就算这个法事对怪物有效,也不一定对玩家有效,就算对玩家有效,那也是滚水,你是铁人吗?”
新向嗅到时机,举起机械臂:“我是铁人。”
白贝贝拉下新向的手:“歇歇吧哥。”醒来那嘴就没消停过。
庄北不想多说,只问樊芈:“破血湖,你能不能办好?”
樊芈抿唇,半晌还是劝道:“……要不让新向来做法事?他下去,至少是不怕烫的。”
庄北毫不犹豫拒绝:“这个法事对我或许会有效,但对他绝对无效。”
白贝贝愣住:“为什么啊,新向不是对规则有反应吗?”
庄北不打算现在花时间解释这些,只再度催促樊芈:“可以开始吗?”
樊芈盯着庄北的眼睛,咬牙许久,下定决定:“……死了别怪我。”
说完,她从供桌上掏出几张黄纸,指尖快速翻飞,折出五个灵官纸牌位,摆好牌位后,她叮嘱庄北:“不能按刚才笛安那样来,听我指挥。”
简单交代了几句,樊芈便披上目连之母的衣袍走向血池边,她坐下的同时,庄北那边也开始了吟诵。
“……千处有求千处应,朗然照破铁围城……”
他眼眸轻阖,闭目朝九华,桃木挥斥,执起文书念科仪,香烛火光燎过衣袍猎猎,动作行云流水。
不像新手初上台,更似正道叩问神。
“原来这法事那么具有观赏性……”白贝贝看得挪不开眼。
新向称赞:“真是多才多艺。”
莫顾一直寡淡的眼神此时也映出了火光,她盯着庄北,没有说话。
“……天得道经终。”
庄北念完最后一句,不做丝毫犹豫,直接丢下桃木剑,往前方血池大步奔去。
如此迅速的动作让众人懵了一瞬,樊芈率先反应过来,高声制止庄北:“你别直接跳进去!烫啊!找个防护服什么的裹一下也行啊!”
白贝贝也慌了,拔腿跑向池边,想拦住庄北:“庄北!先试一下!别直接跳进去!”
新向直接伸出了机械臂,试图抓回庄北,可他速度实在太快,跳池跳得义无反顾,最后新向也只堪堪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扑通——
众人停在血池边,看着酷酷冒泡的血池,陷入寂静。
这下是真完啦。
池水之下,滚烫的水几乎夺走了庄北的视力,他眼前只剩一片猩红,只能凭着感觉往下游去,幸运的是,除了烫,庄北没有感受到其他不适。
法事奏效了。
池底暗流涌动,几度搅乱庄北的下潜,他废了些功夫才摸到锁链,触及到锁链后,他不作停歇的顺着锁链往深处摸索。
水温炙热,加快了庄北的血液循环,很快,他开始缺氧,带着腥味的滚滚血水随着溺亡感一点点冲入鼻腔口腔,逼得他行动愈发缓慢。
指尖终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触感,熟悉的是骨骼,陌生的是没有半点往日的柔软。
他一把握住枷锁,生生拧断,又顺着那些骨骼,摸到其他枷锁,一个个拧碎,最后只剩一个,可那个箍住脖颈的枷锁比其他枷锁大了两倍,他怎样发力都没能撼动枷锁半分。
意识逐渐模糊,庄北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岩浆中。
迷蒙的大脑中,忽然浮现出他们在第三层魇中的画面,笛安岩浆中挣扎,他站在火山口,第一次共情了笛安的痛苦。
确实很痛苦。
他的手却依旧死死握住枷锁,一次次的用力,却是无用功。
背后忽然传来硌人的束缚感。
庄北有些困惑,但很快,他反应了过来。
笛安抱住了他。
他呆滞几秒,猛地持续发力,不止过了多久,崩裂的气浪终于搅乱暗涌,最后一个枷锁落入池底,庄北大力回抱笛安,带他冲出这血池地狱。
破出水面的那一刻,庄北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死死抱住笛安,茫然划动数下。
好在新向他们早就做好了接应准备,两只机械臂将一人一骨架猛地拔出血池,平稳送到岸边早就准备好的大块纱布之上。
樊芈眉头紧皱,无缝衔接上落地的庄北,利落开始进行施救。
白贝贝眼泪簌簌掉,她一边哭,一边悲号:“你要不要那么爱!殉情都要那么帅!”
在一旁给樊芈递工具的莫顾,看了眼白贝贝,眼神颇复杂,你还押上韵了。
新向甩了甩手上滋滋作响的血水,款步走来,他弯腰观察庄北半晌,得出结论:“三分熟。”
白贝贝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一把推开新向,带着鼻音,语气认真:“趁笛安没醒,你跑远一点,我怕等下笛安把你打进回收站。”
“……庄北。”
笛安终于有了意识,声带已经恢复,但其他的部分还在生长,他顾不上自己没长全的皮肉,猛地坐起。
失去皮肤包裹的赤红眼珠转了转,锁定地上的庄北。
刚长出的泪腺这就开始了工作。
眼泪混着鲜血,从新生肌肉纹理划过,他颤巍巍爬到庄北面前,呜咽着出声:“庄北……”
“没死,别嚎。”樊芈专心缠着纱布,言简意赅打断笛安。
笛安嗓间一涩,抬起刚复苏完毕的手,想要触碰庄北,却又在半空中停滞。
樊芈缠万最后一点纱布,看了凝固泪流的笛安一眼,道:“算你有点常识,别碰他伤口,会感染。”
笛安哭得更凶了:“……我是怕他疼。”
樊芈:“……那算你没有常识,纱布不够,没包裹的地方别碰,还有衣服暂时也不能换,伤情太严重,医疗水平又有限,接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庄北……他为什么还不醒?为什么还不醒,他不会丢下我的,他……”笛安双眼茫茫,只盯着失去动静的庄北,配上他现在有些缺斤少两的外观,整个人看上去不太像人,像是得了失心疯的厉鬼。
这样的笛安看得樊芈都有些不忍心,她放轻声音,道:“脑子过了遍滚水,能保住命都算他扛涮,换个嫩点的脑花都能直接撒点葱花装盘了。”
白贝贝非常不合时宜的吞了一下口水。
声音太大,引得他们侧首。
白贝贝手忙脚乱,急急澄清:“我不是故意的!”
新向平静的火上浇油:“你只是太饿了”
樊芈:“闭嘴吧你们。”
笛安完全不关注他们的动向,现在他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堪忧,已经出现了语序颠倒的症状:“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被我牵连了,我明明瞒住了,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逃避,我真的错了,可是我……”
“……停。”
笛安碎碎念一顿,红彤彤的眼颤了颤,不可置信的低头。
庄北缓缓睁开眼,眼前果不其然是一片迷蒙,但也依稀能看见些东西,他抓住笛安的手,缓缓坐起身。
“我没熟。”声音沙哑,但依旧和往日一般的毫无波澜。
见庄北还能靠自己坐起来,樊芈直接震撼了:“……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的铁人。”
新向哐哐鼓掌:“确实。”
白贝贝泪眼婆娑,感动到声音变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庄北!】
脑中传来的装的声音,庄北垂眼缓了一下,才回:【刚才在下面,你帮了我?】
【还以为你没感觉到呢。】装也没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