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修复器的解码，空间内的场景逐渐剥落分解，显露出真实的样子。

莫惜尘的房内布置其实没有太大变化，可俞灵总觉得投进视网膜的色彩不如刚才鲜艳。

也许是因为窗外的天阴恻恻的，乌云遮住了人造太阳，仿佛有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777睁眼时活动了下脖子，好像睡了沉沉一觉。

“我们这是出来了？”他迷茫地问着。

回答他的是楼上的动静。

莫惜尘和文一醒了。

文一大概已经从任务系统那儿知道了结局，搀扶莫惜尘下楼时，特地用手遮挡住她的眼睛。

莫惜尘见到房子里出现的一群陌生人，尤其是穿着守卫所制服的650和777，整个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

“……K呢？”她灰白着脸问。

在场人都沉默。

650看了一眼温序，见长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又转向莫惜尘，委婉道：“K进入休眠状态了。”

俞灵耳内传来一阵刺痛，不知是刚从崩坏的游戏副本带出的副作用，还是玻璃打碎发出了刺耳声音。

莫惜尘呆滞两秒，极怒反笑：“哈、哈哈……”

“我还在想守卫什么时候会过来，结果真看到你们时，我还以为在做梦呢，真是疯了。”

“惜尘。”文一哀伤地扶住她，却被一把甩开了手。

莫惜尘没有去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客厅前，跪坐在一地机械残片中央，手指一路沿着复杂的脑机接口，找到深处，从里面拽出一张银色的芯片。

下一秒，她举起手，要把那张芯片往太阳穴里扎。

“惜尘！”

文一吓坏了，伸手去挡，吃痛地“嘶”了一声，想缩回手也来不及，手腕被芯片的一个角深深刺进，渗出血来。

“别碍事。”莫惜尘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看文一的眼神就像是陌生人。

“砰”地一下，空气弹带着热流将莫惜尘的手臂钉到雪白的墙面上，扎住文一手的芯片也脱落下来。

650轻哼一声，鄙夷道：“七十年的闺蜜情谊，比不上一个机器人陪你的两年？”

莫惜尘纸片一样畏缩了下去。

年已过百的老太太哪里会是守卫的对手，她仰头靠向墙壁，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对不起，我真的顾不得那么多了。所有人都说，在废土这个世界谈爱色变，生老病死都是常态，谁先崩溃谁就是弱者，注定被淘汰。”

“可我这个老太太活了一百多岁，见过末日来临的时候该怎样替逝去的战友哀悼。难道现在的基因已经可以进化出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了吗?可能真是我老了，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莫惜尘在当建筑师以前，和远征队一起跨越荒漠区，只要遇到队友牺牲，大家都会停下来、埋葬他，举行简易的葬礼，并在埋葬队友的沙地上刻一朵花。

条件艰苦，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说——我觉得这样做没有意义。

如果在来路一直不停地走，总想着以后可以补上那些被忽略的风景，时间长了就会习惯忽略那些风景。

她见过太多临终前悔恨不已的人，那些被暂时忽略的只会走向被遗忘的结局。

莫惜尘轻轻呵气，嘴角渗出血迹。

或许，她所梦的，只是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她的停顿。

“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警官，我只是想不通，如果机械人和仿生人只是工具，又为什么要给他们载入情感支持模块？为什么要让他们像一个人，却不允许人类爱他们。”

650沉默下来：“这不在我能够解答的范围。”

莫惜尘歪过头笑了：“是啊，您也说不出来。可就算是常握在手里的枪，时间久了也会有点不舍得吧。”

650低下头，罕见地收敛情绪，低头摩挲着还残留余温的空.气.枪。

“叮——”

【程序空间已全面修复完毕，当前区域污染含量已降至0%。】

冰冷的播报声阻断了交谈声，俞灵侧头望去，发现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不见了。

这人来和去都悄无声息。

650抬手扶在耳侧，静默片刻忽然说：“收队。”

门开了，几名守卫将地上的莫惜尘扶起，带出门。悬浮警车已停在楼下。

俞灵皱了下眉，拾起被她随手扔在茶几的通讯器，放在耳侧，却没听到任何交流声。

这是……用完她就把她屏蔽了?

650是最后撤退的，站在门前深深看了俞灵一眼。

俞灵愣了几秒，才把原属于守卫队的通讯器归还。

想来也是，总不能每次和守卫队凑巧同行，都顺走她们的设备。

“多谢，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650毫无感情地道完谢，留给俞灵一个匆忙的背影。

全息屏积攒了数十条未读消息，俞灵论坛账号被禁言后，很久没吃过上面的瓜了，不过这次和她有关。

【废墟之虹系列副本——受诅咒的铜像隐藏大boss被触发了！】

在俞灵等人召唤出副本最强隐藏boss——沉睡在拉莱耶深海海底的古神时，整个游戏通道瘫痪了将近三小时。

随后，游戏副本里的所有玩家都被强制弹出。

论坛已经吵疯了。

什么意思？俞灵最后接触的黑色空间难道不是游戏的最终关卡吗?

她忽然想起温序那句“把她从无法登出的虚拟空间强制拉出来”的解释。

所以她真的没有走完结局？而是被外界力量给强行中断了副本……

俞灵正思索着，身后文一脱力般软进沙发里，开始呜呜地掩面啜泣起来：“惜尘，你糊涂呀……”

微弱光线从乌云中漏泄下来，全息屏幕临时播放一条天气预警。

【城防区预计3-5日内有降雨可能，请居民们做好防护和物资储备。】

红色的大字循环滚动，像一条尼龙绳从喉前缠紧。

文一的眼里失去了光，她蹲到小机器人面前，设置清扫程序，回身时发现俞灵还在原地望着残破的K。

她走过来握住俞灵的手：“那个，小俞，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帮忙。我已经申请了任务结算，系统可能有延迟……今天没办法招待你了，你自便吧。”

委托人已经宣布任务结束，俞灵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

她回到公会时，外面果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过还好是宵禁时间，外面没有人类活动。

晚间新闻又播报了几起仿生人案件，她陷进沙发里，麻木地吞食着米糊一样的营养品，身边不时传来闲聊声。

“街口那家粥铺老板被带走了，整个铺子都被压路机碾平了，好像会低价卖给摊煎饼的小贩。受伤顾客的家人领到两箱营养剂作为赔偿。”

“一条人命才值两箱营养剂吗？”

“好像是因为那个仿生人并没有携带问题芯片，是顾客自己乱操作造成的。那两箱营养剂还是看在顾客家里只剩一个七十岁的母亲，才破例补偿的。要是换了别人，哪有这样的好事。”

银河猫猫头皱起脸：“老板的家人呢？”

“不知道，总之这个粥铺再也不能出现在城防区，估计他的家人得去其他基地当难民了。”

俞灵胃一抽，转头抱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天啊，鼠鼠鱼你怎么了？”

大家从沙发上弹起，银河猫猫头扑到俞灵身边：“你受伤了？”

“没事。”俞灵擦掉嘴角的血痕，以往不是没有过从程序空间出来后连续很多天都吐血的症状，不过这次她隐隐感觉，体内好像还有什么在发生变化。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小手指被一道锋利刮过，发现腰带的卡扣上多了一枚黑色的金属片。

是……被净化后的K的芯片。

温序什么时候靠近过她，还把芯片藏在了如此隐秘的位置？

俞灵下意识就要皱眉，可顿了半天，竟发觉自己并没有产生愤怒的情绪。

回想起那道深海般的幽沉目光，俞灵的恶心感奇迹般地减弱了几分。

她将芯片攥紧手中，从地上起身，目光搜寻着一个人的影子。

“爆弹软糖小狗呢？”

“她啊，拿着你给的钱包回工作屋去了，从你走之后再没从房间里出来过。”

正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脸趴在了门外的玻璃上。

“谁说我还没解开？说好就是这个时间。”爆弹软糖小狗蹭了蹭鼻子，声音发闷，像是感冒了一样。

俞灵越过众人，打开了房门。

许久不见，这钱包似乎看上去更鲜绿了，仿佛一块不停吸收养分的草皮，到了夏天散发出更加浓厚的绿意。

爆弹软糖小狗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一边咳嗽一边说：“拉环处的锁解开了，不过我没搞清楚它的功能。”

俞灵低头接过：“怎么解锁？”

“很简单，我已经置入了解码芯片，现在用你的指纹就可以，不过，你还是得当心，这种加密方法我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

“哪里？”

“这种东西跟市面上最优良的加密装置差不多，但价格贵了三倍，胜在轻巧，只有工厂会使用这种装置来运输产品。”

“鼠鼠鱼，你老实交代这钱包从哪里来的？要真是涉及机密了，还是赶紧还回去比较好。”爆弹软糖小狗担忧道。

俞灵耸肩：“很不幸，它主人已经暴毙了。”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尽快处理，我还发现这钱包上面标注了保质期，很奇怪吧？”

保质期……

俞灵低头沉吟。

要不是雇主莫名其妙死亡，她何苦要接这烫手山芋。

不过，某人似乎对这东西很关注，俞灵不自觉想把它多留几天再交出去。

如果将范围缩小在城防区的工厂，她心里隐隐有怀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