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

付禧刚哀叹完，正临感慨之际，恨不得提诗一首。突然被打扰，忍不住激灵下。

“吓死我。”付禧拍了拍胸脯，“冯十一，不要神出鬼没行不行？”

冯白撇了撇嘴，不去理他。转头便双眼贼亮地看着霍弃罹：“哥哥。”

这下轮到付禧撇嘴了，一把揪住冯白的半边耳：“怎么平日里不见你给我喊哥哥，叫别人叫得怪亲切。啊？”

“哎——”冯白直捂耳朵，“你才不是哥哥，你是嫂嫂也不会是哥哥！”

“翅膀硬了是吧？”

冯白是都匀阳的表弟，早年冯白跟付禧不对付，两人在国子监里没少大打出手。冯白知道付禧是他未来表嫂嫂，也是发了好一通脾气，死活也不愿意承认。后来家里多跟他提点了一番，两人关系才算是好些。

“你管我。哥哥会给我皮马鞭，顶好的，你会么？”冯白吼道。

付禧知道他机灵，要是着了他的道，总得献出些好东西来。于是眼轱辘一转，又拧着冯白耳朵转向霍弃罹：“去吧，多喊几声去，没准能给你讨个媳妇。”

“……”

冯家的人脸皮薄，特别是冯十一。这还没说两句话，脸都红到耳朵根儿了。

冯白嘟囔句，又朝着霍弃罹讨功道：“哥哥，今天我表现不错吧？”

霍弃罹点点头，从路边顺手买了袋酥饼：“不错，给你的。”

冯白接过，嘻嘻笑了几声。

“冯十一，今儿个一出这头，以后都不好应付了。”霍弃罹提醒一句。

“没事，我不怕。”冯白又扬了扬下巴，“反正谁都看谁不顺眼久了，迟早的事。爹爹昨天给了我一把射弓，谁要是敢欺负我——”冯白边说边做射箭的动作，“我就拿那个射他们，保证他们求饶喊爷爷。”

付禧看这孩子吹牛皮，横了他好几眼。

三人无事，把街给逛了遍。街里有表演皮影戏的，讲的是很早的故事，霍弃罹从生下来就听到大。可耐不住太过有趣，三人在远处又看了会儿，才缓缓离去。

十二月二十九日，至。

霍弃罹总算起了个大早，规规矩矩地穿戴好衣物等着。这次出行规模不大，也就十来人。行程日期还算少，霍弃罹自己一人骑马，不愿坐轿，这也罢。李慰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谢泉，想问上几句，但又看霍弃罹等的不耐烦的脸色，内心斟酌一下，心里安慰自己道：反正多说无益，去就去了。

此次出使，完全是走个过场，给人看看样子。这也是霍弃罹要一同随去之妙处。

若是真犯了些事，大凌的也不会拿他怎样，还得毕恭毕敬着。

皇家的车子驶得一路安稳，远远地看过去，就能看到凌朝接待的阵仗之大。

今大聿朝皇子在此，理应皇子在前，使者在侧。而霍弃罹却不如此，抬手还算尊敬地让了又让李慰。

大凌设九宾，礼节迎客。虽说两国矛盾大，又突得结束战争。深究起来都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还藏几个算盘。两国存久，绝计不是莽行。

进殿，昭康帝便做在龙椅上，一见霍弃罹陪侧，太阳穴突突直跳。秋广陵单手揉了揉眉头，些许这些天操劳过度，心力俱疲，一看头疼人，不由想起头疼事。

待一顿招待好，霍弃罹吃饱喝足回了殿。歇息了一夜，便心里量着要做些事。人不能懒，一懒就费了。

伸伸懒腰的功夫，霍弃罹脑子里想了几个歪点。高声把门口的侍卫喊来。

谢泉应声进去，好不容易养的困意也被一嗓子给吼没了。

谢泉站在门口，等着霍弃罹发令，一脸阴沉的样着实让他心情好些。

“走啊，爷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一听这话谢泉就来劲了，都是个闲不住的性儿，闷着到底不舒坦。

谢泉又靠近一步：“方圆四角，有四个眼线，还有一个带箭的。”

“虚张声势。”霍弃罹拿了些银子，抛了两下又随手扔给他，“就正着出门，我看谁敢当出头鸟拦我们。”

两人背着手行在街上，闲来无事。这两国的习俗甚至衣食住行大体相同，那边有的小玩意儿这边也有。

兜兜转转了一圈，忽得一阵哄闹声引了两人注意。两人站在人堆外，一时也挤不进去。待离近了些，霍弃罹才看清眼前景象。

他认得这是黎幾的大军，有探子报中途被堵了路，耽搁些时日。算算日子也是该回京的时候，来得不多，大概有百来号人。霍弃罹睁眼一瞧，跨在马上风风光光的，不正是那状元郎。

陆抒珩路过也发现了他，惊了片刻过后，脸颊微微偏过来，垂着眼，颇有几番轻蔑的意味。又着实看不下去霍弃罹那张挑衅的脸，又给撇了过去。

瑞临百姓认得这张脸，一声状元郎比一声盖得高，未出阁的闺女小姐们羞红了脸，与自家的丫鬟推搡扭捏着，拿帕子直遮住面，目光羞涩得直停在马上那俏俊郎上。

霍弃罹双臂环胸，“好大的阵仗。”

谢泉也直撇嘴，“就是，怎么你回京时候没那么多叫喊声。”

“……”

霍弃罹横了他一眼。

暮晚，陆抒珩从皇宫面圣回来，早已是一身疲惫。却还是铆足了劲往府里赶。到了门口，灯火通明。

陆抒珩知道，这是全府在等他回家。

从前习惯在府里进出，倒不感觉什么，只是偶尔听官僚讲趣事，谁家的正室与妾室闹了起来，他只幸好家里的父亲与母亲情比金坚。如家离家多日，竟是感到只要看到自家的府邸，便会如此幸福。

陆抒珩正了正冠，提袍入府伴着小厮那声‘公子回来了’进入内府。

正堂内一家人坐得端正，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轻微的抖动。只有陆铮身旁的卢总管一脸毫不掩饰的激动，暴露了这为期已久的期待。

陆抒珩卸下盔甲，端了端色，扑通一下地跪了下来。

“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起起起，快快起。”陆母慈祥双眼注视着，“在家没有外人，不必拘着。”

“是。”陆抒珩颔首。

待用完膳，陆铮把陆抒珩召到书房，一进房就先哀叹一口气。

“父亲。”

“坐。”陆铮摆摆手，让他靠近些。

待陆抒珩坐下，陆铮才缓缓搭着他的肩：“先皇……待我陆家不薄。”

陆抒珩知他要讲什么，便默不作声，安静在旁听着。

“你和叔前几日来信，寥寥几句道了我儿的风行，为父很是骄傲。”

“父亲过奖。”

陆铮浑浊的双眼打量着眼前的幺子，竟惊觉昔日连他肩膀都够不到的，如今已不知不觉得也长大了。

他的三个儿子都是他的荣耀，陆铮不后悔把儿子培养优秀，即使身在乱世之中。就如当年热血赴疆一般。儿子反应太过平静，陆铮也一时讲不出嘴里的话，仿佛嘴里含个烫嘴的药汤般，又苦又涩。一时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儿。委屈你了。”

“嗯。”

陆抒珩反应太平静，虽知道这是应了他的话，可这心里说不出的不好受。自己儿子脾性他这个做父亲的知道。陆抒珩一向是个内敛温和的，往常什么事都是在心里打算盘，自己心事也只光自己知晓。

其实陆抒珩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进宫面圣，虽对他赏奖，但这总不是重要的一环。不论皇帝是有意还是无意，都道霍弃罹身边得守个人。然而这最佳的非得是他陆抒珩。一来虽不知陆抒珩是否有野心，但仍是能当眼线用，帮他多多堤防霍弃罹。二来这就巧妙了，两人在前线交战的事也多多少少传到他耳根子里，皇帝就是看中他俩那不对付的劲儿，才万分肯定陆抒珩不会私下投奔霍弃罹，又即使他们私下暗斗，那伤的总是两人，正好磨磨锐性。

陆家几代，家门无邪风。家训第一条便只有一字：忠。

对帝忠，朝忠，百姓忠。

可这忠字太难，身处不是太平世，浊气太大，脚跟都站不稳，易让人陷入其中。

陆铮拉着陆抒珩又聊了许久，眼见戌时，便挥挥手让陆抒珩下去歇息了。

陆抒珩躬身告退，闲来无事地走在路上，才慢慢悠悠到了自己房门口。一推门，陆抒珩便秉着气，稍稍凝神，后又唇间淡淡扯出抹笑。

陆抒珩走了两步，把腰间的配剑取了下来。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陆抒珩也不揭穿，只当没发现。一进内屋，彭地声把内门关住，关得严严实实。后又过了片刻，一开门，就只看到他穿常服的模样。

到底是换了便装，乌黑的头发少了发冠的约束，独留一玉簪子别着。显得这人温柔了一圈。褪去一身官服，好像只剩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一身雪白纹稠挂身，又有青山绿给衬着，显得身形单单薄薄，像是只披了块纱。屋里的炉子正热着，罩得整个都是暖的。

陆抒珩手里提溜着一壶泡好的茶，茶的清香特别醉人，刚一打开门就满屋子飘。

他走到屋中心，脚步一顿，随即抬头，满脸笑意，“哥哥，不下来饮杯吗？”

陆抒珩这人，不能可劲儿琢磨。越琢磨越会发现，这人狐狸面，一张笑脸看着人畜无害，心里比谁都会算计。这不一笑，先用容貌勾人心魂，勾得心里一漏神，得，中了半个圈套了。

奈何霍弃罹就吃这套，这一声哥哥给他喊住了，也不怪他，看谁站到美人跟前能不说心动？嘴硬呢。

霍弃罹顺势，脚一蹬，身子一侧，步一滑，扒着窗户边就跳了进来。肩上的披风也跟着扬了起来，落下去刮得两人发丝都微微飘了起来。

“这么晚了，霍大将军深夜造访，于情于理，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陆抒珩坐了下来，把茶放到桌上，不急不缓地道。

“状元郎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未出阁的姑娘，怕失了名分么？”霍弃罹也跟着坐下，拿了个茶杯，也倒了些。

“是啊。”陆抒珩道，“跟你在一起，名声总归不是怎么好。”

霍弃罹一噎：“哦？”

陆抒珩挑眉：“霍大将军风流成性，一进京便光往楼子里钻，每日每夜地醺酒做乐，你说，跟你在一起，我那名声会好哪去？”

霍弃罹呵了声：“打听的倒是怪清楚，耳朵眼睛伸太长太远了，不好。”

陆抒珩道：“我有说什么吗？”

霍弃罹道：“你最好不说些什么。”

陆抒珩反问：“说些什么？说来听听？”

霍弃罹看他那一脸狡猾的样，便不跟他兜圈子：“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爷今儿来就是给你点点，安生做你的状元郎，别什么风口都探，特别是关于我的，不该知道的就老老实实不知道就行，别越了界，逼我用招压你。”

陆抒珩云淡风轻，好似不关他的事般：“你管得着吗？在我们大凌的地盘上，霍将军也不是能一条路走得顺。”

霍弃罹喝完最后一口茶，“一条路走不顺，那就给它碾顺。我想走的，没人敢拦。”

霍弃罹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对着陆抒珩眼睛说的，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

“茶不错。”霍弃罹抿了抿嘴，回回茶味儿，也扯了个虚伪的笑，随后起身就走。

一推开窗，外边的冷风便呼地拥进去，吹得两人衣衫摇摆。忽身后有一动静，霍弃罹本能抬手挡住，放眼前一看，是只玉杯。

“拿走，晦气。”身后那人阴阳道。

霍弃罹把那白玉杯放进袖口里，转身一跃而出。

屋内的热度没一会就被外面的风给吹没了，陆抒珩一皱眉，起身把窗关了，心里又暗骂了霍弃罹好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