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有水蓝色纹路的机械门扉自信大敞，好一会儿，其中不曾传出异动，没再放出仿生机械。
夏安之身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色通道，身后是点点枪口。
漆黑的鬼怪执念化成巨手，指节微曲，顶到天花板。
它仿佛密不透风的屏障，阻拦攻击者的视线。
“愣着干什么？开枪、开枪！别让她进去！”
“可……”
“少废话！所有人听令，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夏安之！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未被阻隔的声音扯着嗓子尖叫不停。
他们携仿生人们，全然把夏安之当猎物。
武器攻击铺天盖地，色彩纷呈里，黑色巨手包裹每一次袭击，再无话可说地悉数返还。
鬼怪执念缠绕在返还的枪弹，噗噗没入攻击者躯体，成功在敌人身上寄生。
一场内战一触即发。
混乱中，夏安之踏进曾走过的雪白通道。
通道内空无一人，没有监测系统，没有武器林立，干净、安静到了极致。
夏安之甚至听得清自己沉闷的呼吸声。
她摸摸随手捡来的枪支，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
抵达熟悉的第二层门，她没打算低调行事。
砰、砰——
枪声响动，机械门扉凹出指甲大小的印记。
未曾穿透，未曾响起警报。
夏安之舔舔干涩的下唇，直觉一切不可思议。
怪，太怪了。
不正常、不符逻辑的事情，近几个月经历太多。
无论是副本，无论是主机室，无论是全息之眼，无论是骇珠等人……
一切的一切似用片段蹂躏，凭个人主观想法拼合而成。
假如这是场古遗迹戏剧，夏安之便是身处在音乐第三小节。
后面还有几个小节，她不知道。
紧随其后的小节会如何转动旋律，她不清楚。
明明到了最后一步，她的脑海却比一开始还要混乱。
“我知道你在这里，不出来见一面么？”夏安之试探着按下门边开关。
咔嗒——
门扉左右打开。
她持枪进入红皇后的主机室，小臂没来由地愈发疼痛。
声音在主机室螺旋回荡，没传来回应之音。
这里和夏安之上次来时，大不相同。
曾摆放整齐的容器罐不再完整，它们四散分裂，各有各的破法，其中的溶-液散落一地，黏黏糊糊，透明着沾染机械碎片。
里面住着的仿生怪物消失得无影无踪，研究管道虽有凌乱，却完好无损。
红皇后主动放出了它们。
它们未有暴乱，情绪稳定，听吩咐行事。
研究完善度达到需要数据做辅助的程度。
仅凭肉眼，夏安之能得到的有用信息，实属有限。
她重复呼喊几声，在主机室转了几步。
再向前，熟悉的眼球出现视野。
它们和全息之眼越来越相像。
除了外观有所改变，它们内部也开始注入海水般的溶-液。
深深的蓝色，乍一看险些将人陷进去。
夏安之眨眨眼睛，哪怕放出鬼怪执念，也没有感受到红皇后所在。
去哪了？跑掉了？
顺着线路、顺着数据，溜走了？
夏安之心口升起一股无名火。
她的后槽牙咬得极紧。
正欲转身离去，忽听游鱼拍地的声响。
扑腾、扑腾——
声音黏黏糊糊，带起回音。
近了，更近了。
夏安之听到背后动静，猛地下蹲，向前跃起。
她半空中回转身体，指腹压下僵硬扳机。
砰！
砰！砰！
弹无虚发，可一连发出几枚子弹，皆是不见血色。
夏安之甚至没听到皮肉破开的声音，没听见衣物破裂的声响。
如此强大的防御力，怕是不好对付。
她心中一惊，擦地落下，闪到几米开外。
“呱？”
“怎么个事儿？这么久没见，你竟然打我！”
一副地主家小朋友腔调的男声来到夏安之耳边。
她手臂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去看。
随着视线上移，她瞧见血红的皮肤，滚圆的肚皮，宽大的蛙掌，还有昂头勉强看出的身高。
他高大又强壮，瞄到夏安之愣神，他滑稽地左右脚来回交叉落地，同时，双掌不停地拍打凸出的肚皮：“什么情况？你个摘花匠，把我忘了？”
红蛙吞咽口水，说了话看通灵小姐毫无反应，继而跳得更加卖力：“玫瑰玫瑰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听出来了吗？想起来了吗？是我啊！”
红蛙邀功请赏般贴近夏安之。
下一秒，枪口脱离出子弹，命中红蛙，却无法伤到红蛙半点皮毛。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信我就算了，一见面怎么还打我？”红蛙眼泪汪汪，直接坐到机械铁板上。
他垂头盯视夏安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送过我亲手做的小泥人，你忘了吗？”
他字字真挚，夏安之扬起手中机械葫芦，狠狠地撞向红蛙。
放出机械葫芦的瞬间，她紧紧地合上眼皮。
“对不起……”夏安之轻喃。
话语不等被第二个生命体听清，就消散在空气。
“你不是他。”
真正的他，已经死亡。
披上一层蛙皮，不代表真的成为了他。
夏安之心中自言自语。
她听闻惨叫连连，感受到机械葫芦重新回到手中。
方才站立着的鲜活红蛙，如今只是一张残破的红色蛙皮。
她贪恋回忆，探手试图最后一次触摸曾经的朋友。
但不等指腹贴上蛙皮，蛙皮便由内而外燃起熊熊大火。
橙红的火光弥漫视野，无法扑灭。
烟熏火燎一阵，蛙皮化为灰烬。
夏安之悲愤不已，眼眶发酸的刹那，蛙皮灰烬下钻出一缕绿色的光芒。
光芒速度极快，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走。
夏安之开枪去拦，子弹穿过绿色的光脑，钉到地板。
裹着鬼怪执念，伸手去抓，皆无济于事。
它如烟如雾，直至一道白光闪过，就再也无法捕捉踪影。
她反应算得上特别快，然眨眼间，白光扭曲变换，变成林一语、变成无脸怪物，变成黑雾女士、旗袍女士，变成屠夫、人面鼓……
它每秒变化，变成童怜、骇珠，变成卿鸣、蜉蝣珍品，唯独漏下十字架上的何泽先生。
“这份见面礼，不知道你满意不满意。”红皇后的声音从白光后面传出。
夏安之的怒火顿时攀得更高：“原来别人的痛苦与美好，均被你称为见面礼。”
“不然呢？”红皇后傲气淋漓。
夏安之扬起下巴，不落下风地走到白光后面，“不然？哪有什么不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紧紧地攥住枪支，控制机械葫芦。
漆黑的鬼怪执念张开巨口，扑向红皇后。
它们无一例外地穿过红皇后的躯体，始终无法击杀她。
“冲动摧毁理智，亲爱的姑娘，你忘记了，我是AI意识体，说明白点也不过是一串串数据，你们人类的武器，怎么可能伤我分毫？”红皇后大笑着，看起来痛快不已。
“瞧瞧吧，这世间能阻止我的生命体，至今还没有诞生。”红皇后：“你们人类梦寐以求地长生不死，我生来便拥有。”
夏安之：“即便摧毁主机室？”
红皇后：“即便摧毁主机室。”
红皇后笃定，同夏安之对视：“只要世界上还存在一串代码，我就能无限次重生，无限次诞生意识体，无限次在你们眼皮底下，制造属于我的军队，建立属于我的王国。哪怕为了世界发展，哪怕为了自保，哪怕为了贪念与野心，你们也不会舍得消除全世界的科技设施，关闭一切数据。”
红皇后：“这场战争，AI必胜无疑。”
她恶狠狠地瞪夏安之一眼，挥挥手的功夫，主机室的四面八方钻出机械触手，露出无数联邦明面上没出现过的强势武器。
它们无一例外，目标皆是夏安之。
哪怕有机械葫芦的帮助，无限制冲上来的一批又一批仿生怪物，也让夏安之无力招架。
葫芦撞碎电源开关，备用电源立刻打开。
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夏安之打破备用电源，击落主机室控制枢纽，炸平来时通道，也无法让红皇后收敛，无法让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停下来。
终于，她被红皇后的仿生怪物攥在手心。
红皇后得意洋洋：“夏安之，没想到最后是由我取你性命。”
夏安之垂头看向对方，呼吸有些急促：“看来你认定我没有活路。”
红皇后颔首：“整座联邦的科技设施尽在掌握之中，不论生活用电用水，不论出行与仿生人、悬浮车，它们的命脉全在我的数据库，只要我一个想法，它们就能多米诺骨牌般抹杀人类，抓住反叛者，达成我的愿望，没有友军，你怎么逃？”
外界漫天飞舞着对特级通灵师的盛赞，但一个人，何能抵挡整个联邦？
夏安之不是超人，没有超能力，没有系统金手指。
红皇后做好了所有评估。
夏安之却没有露出红皇后想看到的恐惧：“或许我一开始就没打算逃出主机室。”
“哦？是吗？”红皇后：“那你何必长途跋涉，赶到我面前。”
“你应该很清楚我的个性。”夏安之赫然吊儿郎当：“有仇不报非君子嘛。”
红皇后嗤之以鼻：“说得好听，不见得你有什么真本事。”
红皇后的身体穿过白光，眼神里带着迷恋：“谅你是位观众，就让你死个明白。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抬手触碰白光。
夏安之配合的接话：“除了仿生怪物身上的人造灵魂，还能是什么？”
“哈哈哈，人造灵魂？”红皇后笑得直不起腰，“原来亲爱的通灵师小姐，也相信骗小孩的话术。”
夏安之皱起眉头：“什么意思？人造灵魂并不存在？”
“倒也不是不存在。”红皇后整理仪态，笑意满赢：“只是科技还没发展到这种程度。”
红皇后极其惋惜地拍拍白光。
夏安之抿抿唇：“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人造灵魂到底是什么？”
红皇后意味深长地垂头笑：“它是一面镜子，一面植入了联邦大多数人记忆的镜子。”
夏安之思索：“记忆并非实质化，植入镜子简直无稽之谈。”
红皇后：“放在曾经，确实是无稽之谈。”
夏安之：“这么说，你找到突破方法了？”
红皇后：“不算突破，只是一个有趣的实验。”
夏安之拭目以待。
红皇后轻轻摇了摇头：“既然你见过乔承焕，想必已经看了他的记忆。”
夏安之不解：“他和人造灵魂有关？”
“不，”红皇后眸光神测测地偷瞄夏安之，“真正的答案，他已经告知于你，就在他的记忆里。”
一番话云里雾里。
红皇后说完，指挥机械触手修复主机室。
夏安之被某一只机械触手束缚着，在半空中挪来挪去。
再次移动时，她脑中灵光一闪。
是了，乔承焕确实告知过真正的答案。
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答案，能串联起来。
人造灵魂至始至终是谎言。
是一种夸张化、极尽美化的不实虚荣。
联邦还没能创造出真正的人造灵魂。
红皇后的手段便是以记忆、意识数据化，为仿生人安置某个活人的记忆，制定出红皇后想要的意识与数据，以达成打印仿生人和人无异。
当一个外表和人类没有差别的打印仿生人，开始拥有人类的情感，拥有人类的处事方式，进退有度、礼貌温和，办事得力、不辞辛苦却能体会不同的营养液与美食，见识不同的人性与风景，再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