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死吗？

她要疯了。

“凝神，”楚岚芝死死咬着唇，直冒冷汗道：“我带你去疗伤！”

这祠中供奉道君姓洪，名为度器，千年前飞升为鼎鼎有名的上清元君。

传说此人善于炼制法器，不同寻常的是，他极擅炼鞭，各类长鞭是他心头好。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洪度器可不一般，当年于一株枯桑下悟道飞升，手边斗神鞭竟生出器灵，随他一同飞升。

后人啧啧称奇，将此传为佳话，乃至洪道君神像的手中，向来紧握着一根金光灿灿的斗神鞭。

传闻这斗神鞭，可斩神灭魔，所向披靡。曾伴道君上天入地，惩恶扬善，匡扶正义。

叶皎飞奔过来，蹙眉道：“岚芝，若这是真正的斗神鞭，纵使魔物之躯，受之一击，也得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楚岚芝楞然，双手固执地捂着姜弃胸膛。鲜血灼热滚烫，落满指间。

绝不可能！姜弃是她笔下最出色的大反派啊，活蹦乱跳直到大结局，是多少神仙妖魔费尽全力都无法战胜的魔神，他怎会如此脆弱呢？

若万一，万一他真为她而死……她如今早已不是挥笔断生死的作者了。

楚岚芝声音不住颤抖，询问道：“那……如何是好啊？”

那伤口狰狞，汩汩流血。

少年俊脸苍白，低低垂着长眸。

血契同心，楚岚芝能清楚感受到这伤有多重，姜弃现下有多痛苦。

瞧着楚岚芝天崩地裂的恍惚脸色，叶皎忙语出安慰：“莫怕，幸而真正的斗神鞭已在千年前随道君一同陨落，这鞭子纵使威力巨大，也是赝品。只要用九连一味奇药，便可化解。”

“当真？”

叶皎颔首：“自然。”

叶皎不至于骗她。楚岚芝稍稍安心，总算记起呼吸。

她终于敢望向姜弃，看到他的面庞他的眼睛。

玄色衣袍染血，曜石般的乌眸，苍白的嘴唇，俊俏面容含着痛苦，复杂目光与她一触即分，去看空无一物的地面。

另一边，斗神鞭一击即中，哪肯相让，卷起更大的罡风袭来。

顾慈安左手钳住红绸，右手持重剑挥向道君神像，朝叶皎喊道：“师弟，看样子这斗神鞭便是此怪心魂，快些动手收服它！”

“好！”叶皎不敢怠慢，飞身冲入战局。

楚岚芝沉默地抱紧姜弃，垂首柔声道：“你得与我回去治伤。”

姜弃倏地抬眸看着她，绯红薄唇一抿，莫名却未言语，可他目光如炬，眼神里含着忍耐、委屈和偏执。

楚岚芝几乎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尽力放缓神色，轻声道：“不赶你走。”

少年黯然的双眼瞬间变得清透明亮，他的右手覆上楚岚芝的手，紧紧攥住，用力点头。

殿内战斗正酣时，一位身着深蓝布袍的道人持剑而入，杏黄色剑穗在风中飘扬，他长须花白，仙风道骨，却一步一喘，似乎受了重伤。

老道虚弱地叫道：“两位少侠，老夫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叶皎操纵麒麟镜中的神兽麒麟扭身扑去。麒麟张开血盆大口，咬断神像右腿，神像轰然跪地。

叶皎被罡风掀到地面滚了几圈，怕了拍麒麟镜上灰尘，无奈回首道：“老人家既已受伤，快别来凑热闹啦！速速退开！”

老道昂然道：“少侠，老夫道号天一，乃洪道君后人，也是仙君祠如今的主事人。家门遭殃，岂能置身事外让小辈冲在前头？”

叶皎一震：“您是天一道长？”

在两人言语间，顾慈安眼风一瞥，削铁如泥的剑锋凌厉地朝神像斩下，劈断神像握鞭的右臂。

神像再无法动弹。

紧握斗神鞭的纯金右臂却骨碌碌滚到一边，仍旧挣扎着卷土重来。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将这东西收入锁妖囊即可。

然而还未等到顾慈安打开锁妖囊，众人便眼睁睁看着那老道手执长剑，不管不顾冲杀过去。

叶皎急道：“等等——”

一剑、两剑……数十剑，老道双眼赤红，将神像右臂刺成一滩烂泥，金屑散了满地，斗神鞭脱离滚落一边。

楚岚芝看得目瞪口呆：“他为何……莫不是犯了癫痫？”这抽的什么风？

“主人，小心此人！”姜弃低声提醒道。

叶皎与顾慈安二人也被老道疯狂举动吓呆，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老道半跪下，恭敬弯腰，郑重地、缓缓地拾起陷入金屑烂泥中泛着红光的斗神鞭。他呼哧吭哧地端详一阵，突然发出诡异大笑，一字一句道：“斗！神！鞭！是，我的！”

顾慈安打断天一的大笑：“天一道长，斗神鞭已成怪，还请将它交予九连！”

“怪？”老道止住笑，左手持剑，右手执鞭，一鞭狠狠挥向顾慈安。

顾慈安闪身躲开，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吾乃洪家后人，练器天才，这是吾炼制的神器！”天一和蔼清明的眼睛变得锐利尖刻，语气激愤，似带着一生不甘：“吾的祖先能飞升，吾又不是庸夫，吾为何不能飞升？！”

叶皎没料到天一道长有此心魔，讶然道：“灵脉稀薄，飞升自然不易，道长你万万不能因此……”

“小子！老夫与你们不一样！尔等草芥，天赋平平，如何与日月争辉？你们这几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年纪轻轻拜入九连，沾了出身不少光吧！”

天一挥动斗神鞭，卷起一方空气震动，他无比傲气道：“这斗神鞭凝结老夫一辈子心血打造而成，又被我砌入神像之手，受香火供养、世人跪拜几十载，已成神器，自然不同凡响！”

“别的不说，老夫便问一句，你们之中，有谁能练出此鞭？”

叶皎和顾慈安自然不能。但二人此刻不知如何言语，这天一道长分明在发疯，明显这假斗神鞭皆因他而起。

“道长，”顾慈安沉声道，“若您非要做出为祸苍生之事，莫怪晚辈对您不敬！”

“废话少说！”老道怒道，“先吃老夫一鞭！”

顾慈安瞳孔一缩，提剑格挡。叶皎折扇横插其中，直冲天一而去！

场面再次混乱，不过比之前更为激烈。天一修为不弱，叶顾二人原先对付神像体力耗费太多，渐渐力不从心，落在下风。

鞭影舞舞生风，挟制磅礴杀气。

楚岚芝心惊肉跳，看了眼怀中姜弃，悄声道：“姜弃，你需得尽快疗伤，我前去协助他们，你先闭气凝神一阵，懂么？”

姜弃双眸明锐，定定凝视她：“我也……”

楚岚芝轻轻将他靠在梁柱，无奈道：“听些话吧！”

姜弃抿唇，忽地拉住她的袖，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脸颊。

楚岚芝一怔，慢慢俯身凑近他。眼前少年瑰艳秾丽，眉眼清冷。

她长睫微垂，蜻蜓点水般，飞快地在他左脸颊留下一吻。

“好，主人。”姜弃轻扬苍白唇瓣，笑如柔月。

这厢浓情蜜意，暧昧催人。另一边却打的如火如荼，叶皎吃了几鞭子，锦绣衣衫破了不少口子，顾慈安倒是好些，不过持剑的手却有些发抖。

天一道长也不知被触碰了哪根神经，越打越精神，边打边叱问咒骂，很是错乱。

“我是神仙后人，我有尊贵血脉！”

“幼年时，母亲、姐姐告诉我，我天赋不凡，父亲替我算过命，我前途无量，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洪家的希望，会带给所有人荣耀！无上荣耀！”

“我受够了！每日打坐念经，三餐茹素，戒色戒酒，遵训守诫，清贫苦寒修行六十载，过得什么日子……一辈子有多快呢，飞鸿踏雪！转眼，我鸡皮鹤发，行将就木，半截身子入土！”

“飞升，我要飞升！！！九连凭什么弃我？天道凭什么弃我？我可是……神仙后人，从小我便知道，我的爹妈，我的信徒，都这么告诉我……”

“他们骗你的。”

一道清亮声音打破僵局。

分立两边的三人纷纷扭头，望向来人。少女白衣似雪，清冷如月。

楚岚芝上前几步，认真道：“血脉传承谎言罢了，前一辈的愿望为何要后一辈来扛。你我皆是平凡人，苟活一世，只为自己。”

“你是谁？”天一眼里遍布血丝，他已经疯了，被折磨疯了。

楚岚芝不答，转头问叶皎：“请问这几百年有人飞升吗？”

叶皎连忙摇头：“无人。”

楚岚芝：“那千年前呢？”

叶皎佯装感叹：“那可多的数不清，如过江之卿。”

“道长你瞧，”楚岚芝长叹：“不是你的问题，是天道的错。”

天一发愣，困惑道：“不是我的错？”

楚岚芝颔首，肯定道：“天道不开，无人飞升。您不该这般折磨自己，唯有道心稳固，才可在天道重开之时，飞升为仙！”

“相信这些道理您都明白，毕竟您确实天赋优异，聪慧过人啊……不如将斗神鞭交予九连，静待天道重开。”

天一看着楚岚芝，握鞭的手微动。稍顷，他嗤笑一声：“黄毛丫头！”

突然，鞭风裹挟气流，狠狠向楚岚芝打去——

靠着梁柱的姜弃眼神倏而变得冷厉，指尖一动，黑色戾气萦绕掌中。

天一喝骂道：“老夫即将油尽灯枯！要我等到猴年马月？”

趁着楚岚芝讲话之际，叶皎、顾慈安早有防备，在天一矛头对准楚岚芝时，二人一左一右拉扯住老道的双臂。

鞭风刮到一旁高脚香案上，将其一分为二。

楚岚芝两指之间夹着一张符箓，漫不经心勾唇道：“老匹夫，敬酒不吃吃罚酒。”

“符箓？！”天一瞠目，复而不屑摇头，“凭你能用？骗人的玩意儿。”

楚岚芝将雷符贴在天一胸膛，扯了一把他的白胡子后，迅速撤离：“道长好狠的心，竟想打死我？二位仙师退开！”

顾慈安放下天一飞速远离，抬头望着这边。叶皎还在迟疑，却被天一一把大力挥开，摔在地面。

天一猖狂笑道：“哈哈哈，老夫不动，你来！”

前段日子她将雷符改良，威力愈发强大，无视种族，跨越修为，能打杀金丹期以下修士，楚岚芝正想试验这符功效，便轻轻打了个响指。

无数道白光迸射炸开，小指般粗的紫色天雷流转灵符间，转过神秘的血色纹路，直至最后一笔婉转勾连处——云雾涌动，雷霆隐隐。

“轰！”

天雷降世！邪魔退散！

“啊——”

天一的呼喊声撕心裂肺，划破天际。

仙君祠屋脊被紫雷洞穿，众人被天一道长身上的强光紫雷照射，热泪盈眶，不由以袖遮住眼睛。

噼里啪啦一阵巨响过后，烟尘四起。殿内只剩半壁残垣，屋顶被天雷掀翻后，可见黑沉夜幕挂着半弯冷冷弦月。

无人不震惊，包括楚岚芝自己。

叶皎呆了半晌，拍手道：“岚芝快快做我师妹，快快教教你叶师兄这招。”

顾慈安收起重剑，感慨道：“神符……竟可引天雷。”

楚岚芝：“……”

听我解释我只是想试一试不是故意引出这么大动静的你们别这样我受不起

标点符号都吓掉了。

顾慈安忽然道：“此事先不提，天一呢？”

众人才发觉，天雷过后，天一竟不见踪影。顾慈安一度怀疑天一已在天雷中灰飞烟灭，但看见叶皎寻到的地道，他哑口无言。

那地道藏在道君神像底座下，仅容一人通过，能达到郊外十几里地。只有极为熟悉仙君祠的人，才会知晓。

叶皎在地道里头发现天一被烧焦的杏黄色剑穗。因此，天一应是见势不对，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