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外,苍山悠悠,海雾茫茫,一派祥和景象。
众人盯着水镜,皆在惊叹谢梦生手段冷酷,得了幻音宗宗主林竹音真传。
石林内的异变不知为何始终未曾现于水镜中,由是,在座诸多九州大能竟无一人发觉秘境中有变。
一株苍古青松下,凤凰一袭红裙,佳人唇角微弯,笑意浅浅。
她右手指尖细腻白皙,食指处此刻正点缀着一只蓝蝶。
蝶翼泛着幽微蓝光,蝶瞳深处划过血红,被海上吹来的缥缈雾气遮掩,不显分毫。
石林纷闹,争吵不休。
崔无仇这厢才与他的几位好友知己重逢,还来不及寒暄一番,遇上这诡异祸事,忙不迭带着几人来投靠楚岚芝。
楚岚芝摩挲着剑柄沉思,听见动静,转过身。
几个少年少女自小养尊处优,只会小打小闹,哪见过这等骇人场面。那具尸身死的惨烈,显然死于非命,他们怕的瑟瑟发抖,朝她惶恐不安地挤出一抹笑。
楚岚芝无奈道:“莫怕,等会儿记着别落单。”
怯懦的少年少女们看着面前人温柔可亲的眼睛,连忙感激点头。
崔无仇着急忙慌递上一捧碎玉,焦虑道:“徐道友!方才秋月他们想捏碎玉简出去秘境,结果眼下玉简已碎,他们却依旧身在秘境中,这该如何是好?”
楚岚芝目光落在碎玉上。
碎玉寒芒在灰暗日光下好似蒙上一层阴翳。
她身后,寒无衣出声道:“是因石林中有障,所以灵器才会失去作用。”
众人纷纷惊诧道:“障??”
楚岚芝忽然抬眼看向寒无衣。
他亦看向她,下一刻又移开眼睛。
楚岚芝自然知道这是障,她在书里写的,出自她手笔。
魔族人常用的手段,烟障。可隔绝通讯玉简的灵气波动,使之失灵变作废物。
魔族人以烟障慢慢围拢云雾秘境展开血腥屠杀,如天狗食日悄然吞噬,等烟障彻底包围整个云雾秘境,才引起秘境外仙门的注意,可这时秘境内的弟子都被魔物杀得七七八八了。
这次云雾秘境屠杀,生生让这一代仙门弟子断代,青黄不接,不少尚且年少的当世天骄不幸陨落于此。
待到烟障被蓬莱掌门破开时,只余张雁南带着十几个身受重伤的弟子逃离出境。
仙门正道的损失堪称惨烈。
楚岚芝从回忆中抽出。那么,寒无衣如何得知这是障?
崔无仇连忙问寒无衣:“这障是什么东西?无衣,你知道这玩意儿?那你可知道如何破障?”
寒无衣音色冷冷,答道:“魔族的烟障之阵,始创于万年前的深渊大魔之手,可令一切灵气波动遮蔽,魔气横生。《九转阵法》上记载,此阵自内不可破,由外可破。”
楚岚芝心里一松:原来是《九转阵法》。
“由外可破?”崔无仇提声惨叫起来,“那我们只能干等着外边人发现?”
寒无衣不置可否,摇了摇头。
崔无仇忍住眼泪,不想当众失态丢脸,但他身边一个雪肤花貌的白衣少女率先红了眼睛鼻子。
正是蓬莱掌门之女郭秋月。少女悲从中来,嘤嘤哭泣道:“崔无仇……我爹说等我出境就传我蓬莱剑法,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想学蓬莱剑法……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秋月你坚强些……”
崔无仇正想开口鼓励一番,却发现哭鼻子的人不在少数,还有不少人已经祭出纸笔,似在写“遗书”了。
墨猴蹲在崔无仇肩膀处,眼睛黑圆,也学着两爪捂脸,身子颤动,瑟瑟发抖。
寒无衣长身玉立,唇角微翘,似嘲似讽。
楚岚芝:“……”毕竟还是弟弟妹妹。
风中凌乱一阵,楚岚芝出言安抚道:“诸位先别担心,此事还未发展到非常糟糕的境地,障破之前,烦请先跟着我,时刻注意戒备便是。”
话音未落,一阵诡异阴风自石林深处来,呼啸而至。
楚岚芝眉眼一冷,发丝垂肩,随风摇曳。
天色越发昏暗,好似倾倒压下,晦暗沉闷。
远处石峰耸立,有星星点点幽微蓝芒闪烁出现,它们慢慢接近此地,越来越多,越来越亮,直到将石林的整片天都染成深蓝!
顿时,整片天空好似一片浩瀚星辰,幽邃泛蓝。
有人抬头看天,两股颤颤:“这是……”
“啊!”
一声尖利叫声狠狠划破天际——
彻底打破刹那平静,如一滴热油滴入锅中。
一只鬼魅蓝蝶钻入那人眼中,那人神情一变,顷刻间,双眼向外暴凸,眼球冒出泛红血丝,入魔般陷入痛苦癫狂中,倒地抽搐,惨叫不断。
“救我!救救我!!”
惨叫声透着绝望、崩溃。
喧闹人群在一阵沉默之后,如一锅热油翻滚起来。众人纷纷亮出武器,奋力抵抗蓝蝶侵袭,奔逃四散。
数不清的蓝蝶纷涌而至,如星辰坠落,又如一片汹涌怒号的深海,席卷巨浪,遮天蔽日,淹没人群。
巨浪来时,跑是跑不掉的,楚岚芝深谙此道。
她横剑而立,神情无畏,在狂风中竟也如一柄沉默的剑,天命剑锋在邪诡蓝芒下乍现闪耀白光。
瞬时,楚岚芝飞身迎浪而上,头也不回喝道:“无衣,带他们往东边跑。”
寒无衣闻言,嘴唇紧抿,却未作任何反驳,听话的带着众人往石林东面撤退。
他面色苍白,目若点漆,一边护着众人撤退,一边挽弓射箭击落噬魂蝶,频频回首,眺望那抹越来越远的纤细身影。
……
噬魂蝶数目惊人,楚岚芝只能尽量守住一个方位。
石林暗无天日,那抹被蓝芒包围的白衣身影屹立不倒,剑影四散,夺天地之亮色。
她一手执剑,一手运符,天命剑芒过处,毫不留情,蹁跹落下一只只噬魂蝶,无数蓝芒如星辰自天空坠落,当真美轮美奂。
这一幕,蓝蝶竟不像夺命魔物,而是稀世奇珍。
搏斗良久,楚岚芝力竭,半跪着落在地面,天命发出阵阵铮鸣。
遍地鲜血,不少修士被噬魂蝶夺去生命,许多蓝蝶停留于尸骨上汲取生机,这一幕如白骨生花,诡艳妖异。
楚岚芝脊背生寒,咬牙抬头,望向源源不断冲她飞来的噬魂蝶。
她还不信这世上有杀不尽的东西!
“啊,妙哉,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楚岚芝的呢喃随风飘远。
她唇角牵起一抹冷笑,起身往石林西边狂奔而去。
既然这么美,不如放一场烟花,将之一网打尽!
也许是楚岚芝造的杀孽太重,犯了噬魂蝶众怒,几乎所有噬魂蝶直直冲她追去。
狂风浪蝶一直坠在她身后,誓要冲进她血肉丹田啃噬,要让她魂飞魄散!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
这厢,寒无衣带着众人退至东面绝壁。
此地空无一人,灌木丛生,野风呼啸。
一朝逃出生天,众人力竭神疲,倒地瘫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寒无衣见崔无仇等人已然安全,毫不犹豫转身往回走。
郭秋月俏丽眉眼一抬,见他背影,急忙叫道:“寒无衣你做什么往回走?里面那么危险,你不要命啦?”
少年却好似没听见,脚步一刻未曾停留,他手指瘦长苍白,紧紧握住弓身,毅然决然奔赴绝路。
郭秋月无比震惊:“你给我站住!”
躺倒在地的崔无仇一愣,他约莫知道寒无衣的意图,并未出声阻拦,抬头看了眼,继续躺尸。
郭秋月杏眼瞪得极大,要不是方才被他搭救了一手,她才不管他寻死觅活。
少女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飞身上前拦住寒无衣。
明艳少女张嘴叱骂道:“寒无衣!你没听见吗?我让你别去了!凭你修为连我都打不过,进去做什么?”
“你想救你的道长姐姐,也不先衡量衡量自己几斤几两,你进去了只会拖她后腿!”
少女碎碎念着,似乎有理有据,语气因担忧而激昂,犹带着几丝可能连自己都毫不知情的羞恼情意。
一支锋利的箭尖,蓦然对上她的眼,冷漠无情,打碎了她所有心思。
郭秋月话音一断,哑然无声,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寒无衣。
少年挽弓,手背青筋暴起,尖锐箭矢对准她。
此人皮相生的俊美,乌发红唇,秾丽若美玉,纵使瞎了左眼,依旧勾人心魄。
可他心性却如此冰冷,如此残忍。
崔无仇悚然起身:“……无衣……”
寒箭威逼下,少女悲伤的哭倒在地。
寒无衣丝毫不觉,他已将一颗少女心踏的粉碎。抬起脚步往石林深处跑去,再不见身影。
郭秋月黯然神伤,哭声渐弱。
沉默良久的崔无仇轻叹一声,他回忆进秘境后的种种,喟叹道:“你们说,我们是不是……太过怯懦了……”
求生是危机中人的首选,逃生是方才理智衡量出的上策,强者庇护弱者天经地义,但他们是来历练的,又怎能一味逃避?
其实,真论起来,秘境中他们皆是楚岚芝的“对手”,如今,却受她庇护才得以苟且偷生。
少年少女们垂头丧气,连郭秋月都陷入僵硬的沉默。
与此同时,石林西边,整片天空几乎烧成一片嫣红。
伴随一声“轰——”的惊天巨响,火花四溅,滚烫燎烧,无数蓝蝶背负赤火,银蓝蝶翅漫上一层灿烂火色,没有一只噬魂蝶从这场劫火中躲开,蓝蝶折翼,坠落于空。
这惊天动地的异变,秘境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石林,也亲眼见着了那片赤红天空。
那处是怎么回事?!
正与谢梦生对峙的张雁南抬眼遥遥望去,神色猛然变得肃穆,眼神深处划过忧色。
那是他师妹徐岚知的真火——她遇上什么危险了?竟如此大废灵力?
谢梦生抱琴而立,淡淡收回目光,他修长手指搭上琴弦,冷道:“你刚服下萃丹草,还未突破境界,丹田灵力紊乱,此时我不杀你,之后便是你杀我。”
张雁南压下神思,龙渊出鞘,声若玉碎:“那便速战速决。”
……
楚岚芝灵力再次耗尽,“噗”一声直挺挺摔倒在地。
她手边,天命剑半截剑身没入土里。她手中,火符经过一番淬炼,金线愈发玄妙,隐没在素白指间。
“除魔卫道可真累啊,天道啊天道,你配吗……”
楚岚芝倒在一片血泊里,衣袍沾染鲜血灰尘,温柔似水的桃花眸倒映着缓缓坠落的万千幽蓝,嘴角浮笑嘟囔了声,语调却疏冷淡漠。
她安静从容的看着,目送噬魂蝶奔赴死亡,无悲无喜,一如世外之人,对生死无太多感情,好似生死对她来说,仅仅是个循环,万物生生不息,死亡也是一场盛大告别。
神魂思绪飘然远去,似正与天地往来共感。
“道长。”一少年声音如惊雷蓦然响起。
楚岚芝笑意消失,诧异抬眼,脑海一片空白。良久,才哑声道:“无衣。”
少年眸光漆黑,目光落在她衣裳上的血迹。见她呆愣,径自蹲下,捡起天命剑放入剑鞘,小心背起她离开此地。
两人默默,皆未言语。
寒风拂过,天色沉沉,烟雾火光,万千幽蓝如万千星辰,翩然坠落在二人身后,蓝蝶尾坠火光落地,灿若金银,幽若寒冰,碎若琼花,美不胜收。
楚岚芝精疲力尽,几绺汗水濡湿乌发,黏在白皙侧脸,她趴在少年尚显稚嫩的肩膀,懒懒问道:“寒无衣,你为什么不听话呢?为什么回来了呢?”
少年闷不吭声,背着她慢慢走。
楚岚芝轻笑道:“上回也是,在点苍派,你都被打伤成那样了,还能跑到云巅殿寻我,你怎么每次都回头呢?”
为何每次都回头?
寒无衣顿了顿,他也想不明白,所以只好移步继续走。
楚岚芝道:“无衣年纪这么小,还未好好享受过生命,要学会惜命些。”
寒无衣乖顺应道:“嗯,无衣谨记道长教诲。”
楚岚芝嘴角擒笑,示意他回头看,神态颇有些自豪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