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琴波在凌波榭定居了下来。每到白天路过凌波榭附近,就能见到柳树包围的窗台中有一架古琴,古琴后坐着一个美人儿,玉指轻弹抹复挑,筝筝琴音如流水潺潺宣泄不穷,这是柳琴波弹奏的乐曲,只不过每每听见,都透着一层悲伤的意味,知音者能听出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的味道。
柳琴波无事可做,却又不愿郁郁度日,于是都用来练琴,那琴音时而悲愤如天地倾覆,时而激进如万马奔腾,听者无不擦汗路过。
除了弹琴之外,柳琴波偶尔也会跟宫中的无忧一起玩耍,无忧发挥了表演天赋,不到几天时间就把新来的神仙姐姐模仿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连柳琴波本人来了都得说是无忧表演得更像是柳琴波,一个小人儿,说话只能说几句车轱辘话,就会提着裙摆假装自己是天仙人儿,场面滑稽又有趣。
过了一段时间,柳琴波心绪平复,不再执着于练琴,开始有了更多的活动,柳琴波会在宫中调香、作画、写诗,不同于净澜神色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畏缩,从悫妃阴影中走出来的柳琴波也擦去了狼狈,恢复了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应有的知书达礼,神态中总是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松弛自然,仿佛世间没什么人与事能刺伤她,世间万物对她来说,或许是自带一种善意的,柳琴波作画时,偶尔看向一旁的花草时,便是带着一种自然的善意。
净澜也跟着去学画练笔,学了几手技巧,观察得久了,净澜忍不住笑着说:“若是我当年没有因罪入宫,想必也是在官宦世家富养长大的千金小姐,正如琴波今日的风采惊人,每逢见着琴波的气质,我就自愧不如,那悫妃也真是辣手摧花,不可多得的名花也要折了去。”
柳琴波忙放下画笔,面浮急色,说道:“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姐姐就算没有这样的家世,天生的性子也摆在那,蹉跎龌龊的日子掩不去明珠的光芒,只会让姐姐更添几分历经磨难后的豁达潇洒,这也是深闺女子怎么学都学不来的。”
净澜捂唇轻笑,说道:“好妹妹,来帮姐姐看看这副画,画得没什么大问题,可是跟妹妹的画比起来,怎么就感觉缺少了点什么呢?”
“缺少得正是一笔风韵。姐姐初学画,便只知模仿临摹,却不知这画中要添加画师的心意才行。姐姐怎么能全抄我的画法呢?我眼中的花朵,不一定是姐姐眼中的花朵。姐姐要找到自己的花朵,才能画出惊艳的神韵呀。”
说罢,柳琴波便握住净澜的手,教她如何从笔触中找到独特的感受,一种清雅不失温和的熏香从柳琴波身上袭来,净澜对于世家女公子的描述只能从古籍中看来,可是此时,净澜从扶着她的柳琴波身上感受到了,那是一种古君子的儒雅气质。
冬日到了,麟趾宫下起了雪,浅浅的一层雪覆盖住地面,绿茵转瞬成了白棉,福寿殿燃起了火力旺盛的地龙,只要一踏上地板就有无尽的热度自下向上蒸腾而发,在室内呆久了还热得人流汗。
净澜裹着白狐裘,持着暖香炉,惯常就要早起去找凌波榭找柳琴波玩,凌波榭的水池已经结了薄冰,再加上临水而建的地理位置,让凌波榭比别的房间更冷上几分,净澜打开门就被冻了一个哆嗦,再一细看,凌波榭中的暖炉竟然是熄灭的,已经天色大亮了,可是柳琴波还没有醒来,净澜急忙上前一看,柳琴波还在床上昏睡着,净澜伸手一探,被窝下的手还是冰冷的,人儿的脸色却是通红的,浑身上下只有脑袋是热的,柳琴波竟然发起高烧!
净澜气得上头,退出凌波榭关好门挡了风雪,招来宫女一问,骂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小主!柳贵人睡到半夜竟然没了炭火,现在发起了高烧!麟趾宫将你们拨给柳贵人,就是让你们这么怠慢小主的?”
两个宫女一听,当即吓得跪地,哀求道:“娘娘宽恕奴婢,这不是奴婢的过错,是内务府克扣了柳贵人的份例,炭火快用完了,柳贵人不让我们告诉娘娘,说是怕叨扰了娘娘,省着点用就好了,谁知道昨晚半夜就已经烧完了,奴婢们也是无奈之举啊。”
净澜气道:“往后凌波榭有什么缺的东西,尽管往福寿殿的份例里扣,都记在本宫头上,本宫会上报皇上要求增加麟趾宫的份例,就说是无忧皇子要用的。若是把人冻死在凌波榭,那人岂不是白救了吗!”
净澜再次走进凌波榭,床上的柳琴波却是被吵醒了,正昏昏沉沉地想坐起来,净澜上前几步就将她按了下去,柳琴波病中虚弱,抵不过就被按下了,还盖好了被子。柳琴波热泪盈眶,抚着净澜的双手,道:“姐姐待我真好,自从进了宫,就没人待我这么好了。那些虚情假意的假姐妹,那些为虎作伥的悫妃党,甚至连皇上也是假心肠,只在臣妾有用的时候将臣妾当个玩物,臣妾出了事就嫌臣妾累赘。偌大的皇宫,在权势利益之下就像个魔窟地狱,反而是淡泊名利隐居一角的姐姐才像个正常人,是姐姐将我拉出了地狱,书上说的海晏河清,哪里是指的这天下那昏君,分明是指姐姐这里的净土凡仙。”
净澜心疼地拿出手帕擦拭柳琴波的眼泪,将她的乱发拂好,轻声道:“你这爱哭鬼,怎么又哭了?你现在是生病虚弱的时候,别忧思太多。你一个小小人儿,瘦得能被风刮走,你能占用多少份例?对姐姐来说,照顾你就像照顾一只猫那样容易,哪里会是负担累赘?你现在就好好休息,我已经叫太医前来麟趾宫了,等会就给你煎几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