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医院里,黎乐被注射了一支止痛针。痛感渐渐平息,稍微能下地走路后,他在舒彤的陪伴下去做了检查。
检查报告需要等待一段时间,黎乐找了张长椅躺下,小腹处的痛仍没有减去多少,他只能侧卧着才相对舒服。
Bradley和唐至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两侧,前者忙前忙后照顾,后者显然还没能认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你去看演出吧,不用管我。”黎乐的声音比往日要虚浮了很多,有气无力地对蹲在他面前的金毛道:“一张票挺贵的,别浪费了。”
“可是你的身体……”
“你的朋友都在那儿呢,快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而且唐至在旁边,他不想让这里的人知道自己的过往。
“好吧,那我明天再去你家看你。”Bradley临走前还回看了一眼唐至,这个陌生人站在了他刚才的位置,与黎乐靠的很近。
黎乐闭着眼睛,似乎只有关闭掉五感才能让疼痛稍减,眼前一片黑暗,只感觉越来越黑,好像有什么人在靠近。
他听到了熟悉又颤抖的声音:“小乐,真的是你……”
唐至仍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直到指腹碰到了面前人软软的发丝,他像触电般收回了手,连指尖都在诉说着想念。
黎乐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艰难地坐起身来,打起精神凝望着他。唐至看上去疲惫了许多,他似乎瘦了,平时常带的眼镜都显得大了一圈。
“抱歉学长,让你们一直担心了……”
“不用说抱歉,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唐至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拥进怀里,温热的身躯证明着他真的找到了小乐。
这个突然消失了近半年的人。
他听乔温言说过黎乐去了路家要提离婚,然后就再无音讯了。他去路家和公司都找了一遍,可一无所获。
电话没人接,邮件也是未读,他去报过警,也用了唐家的人脉去查,听说路之恒也一直在找他,可黎乐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根本找不到任何痕迹。
黎乐身上乏力,下巴抵着他宽薄的肩头,他甚至能感觉到微微凸起的骨头,他真的清瘦了太多。
“你最近还好吗?温言呢?”
他已经能想象到乔温言找不到他急哭的样子,说好了离婚后去他的公寓住一段时间,可他却食言了。
“我还是老样子,小乔也很好,你不用担心。”
唐至松开他,定定的望着久别重逢的人:“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有没有人照顾你?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黎乐失笑:“这么多问题,你要让我先回答哪个?”
唐至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没关系,我们这么久没见,以后你慢慢说给我听。”
“好。”
他们并排坐着,唐至和他说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来这边谈一个合作项目,正好有个多年没见的朋友喊我来看演出,今天这个乐团是他签的,想让我给点建议。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黎乐问道:“项目?维斯珀要和别的乐团合作吗?”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不是。”唐至否认道:“是……化工方面的。”
黎乐愕然:“你……”
唐至苦笑着:“很惊讶是吧?其实到现在我也有些恍惚,若是放到一年前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涉足公司业务。”
他初中时跟着父母去听了一场钢琴演奏会,从此就深深迷上了这个乐器。他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有了些底子长大后再学并不困难,后来他去了国外进修,家里人不是很赞同但也并不反对他从事这行,默许了他这些年的发展。
他很爱钢琴,也因为琴认识到了许多朋友,但他最幸运的是结识了黎乐。他们是挚友,是默契的搭档,别样的感情渐渐萌芽,却在疯狂生长时被他亲手折断。
黎乐从愕然中缓缓回来,他不明白。他在钢琴上获得过莫大的成就,他甚至成为了学校张贴在官网上来宣传的骄傲,为什么要放弃这些荣誉,为什么要离开珍爱的东西?
为什么?
黎乐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个声音,也浮现出一个答案。
“是……因为我吗?”
他已经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了,他不愿意听到那个肯定的答案。
唐至犹豫了一下:“不完全是。”
自从在学校门口眼睁睁看着黎乐受胁迫离开后,他就没有一天不在后悔。被带回家后,他闭门想了很多天。最后他去了书房,做出了经他慎重思考过的无比坚定的决定。
“其实我父亲很早就想让我回去,那时候我用要需要演出一直拖着。我哥的身体不太好,如果他倒了,整个公司可能也倒了,而且过去两年来唐家一直受到排挤,我知道幕后的推手是谁,原因又是什么,我是唐家的人,有些责任我必须去担。”
“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让我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读懂了黎乐的目光,笑着宽慰道:“你不需要自责,也不必为我觉得可惜,这个结果迟早都会发生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只是让我加快做出选择。”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看着喜欢的人被人带走而自己无能为力了,或许老天让他再一次见到黎乐,就是要重新给他一个机会。
他想弥补,他渴望黎乐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让小乔转告我的话我知道了,可我还是想说……”
唐至深深望着他,一字一句很郑重的说道:“小乐,我不想再等了,我想告诉你,我……”
黎乐还是不愿意相信。
从前他明明那么坚持,就连面对自己袒露心声的告白都可以无情的拒绝,那是他第一次表达爱意,他第一次勇敢,却换来了没有回头的离开。
当初他没有选择自己,现在却说要还一个补偿。
他要补偿什么?
无论什么都无法让时间倒流,如果他没有毅然离开,他就不会去酒吧买醉,就不会被下药,就不会慌忙逃出去结果又落进魔爪……他也不会遇到路之恒,那么这所有的就都不会发生了。
太迟了,他受过的伤也太多了。
以至于现在他已经不敢去信了。
黎乐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分不清究竟是腹痛还是心在滴血。
止痛针根本没有用,腹痛加剧,胃里也跟着翻涌不断,黎乐迅速用纸巾捂着嘴巴,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
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小腹里轻轻踢着,他曾经感受过很多次,那是……那是……
正在此时,舒彤拿着检查报告匆匆走来,她的脸上格外凝重,眉头紧皱,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唐至正关切着突然不舒服的黎乐,抬头看见舒彤对自己摇摇头,瞬间不安油然而生。
“黎老师……”
黎乐的指尖攥的发白,头又痛又沉,好像一团迷雾缠住他的思绪,发紫的嘴唇止不住的抖,连目光也变得呆滞了几分。
“结果,结果是什么……”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后颈处已经沉寂了近六个月的腺体隐隐发涨,但依然没有一丝信息素倾泻。
他心中有了猜想,而下一秒舒彤将答案说了出来。
“你怀孕了,已经24周了……”
她的声音回荡在整理地井井有条的诊室里,像是午夜时分长鸣的警钟。
唐至猛地抬头看向她:“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黎乐怎么可能会有孕!他一个人住在这里,难道是……
他想到了刚才那个男孩儿,可他看上去还没有成年,黎乐不可能和他……
还是说,黎乐受到了胁迫?
他下意识去看黎乐,可对方却没有他这般错愕,而是……
他看见了黎乐在笑,只是这笑容,透着无尽的悲怆。
听到确定的结果后,黎乐当场愣在原地,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身子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捆绑住,半点无法动弹。
他的心脏抽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离开了,他都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有孕!
24周,六个月……
他深深呼着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翻涌,可痛苦不断压迫着他的所有思绪,只剩下唯一的一点回忆像毒药一般渗透进他的每一滴血液里。
路之恒,那个时候只有路之恒……
心脏被苦涩和痛苦狠狠撕裂,他怀着路之恒道孩子来到异国他乡,这个孩子的存在让他的一切逃离全部成为了笑话!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老天仿佛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用这个孩子来提醒他婚姻还存在的事实。
就像那架掉了灰尘的钢琴,他用手轻轻拂去,无数绝望又无力的回忆涌入眼前,一遍遍让他记起被刻意回避的过去。
悲伤缠遍全身,哪怕黎乐曲着腰也无法缓解哪怕一点点痛,渐渐失去了意识……
-
等他再次醒来,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
他听到医生和唐至交谈的声音,腹痛缓和了许多,好像刚才只是做了噩梦的小孩儿在寻求安慰,现在又恬静的睡了过去。
他挣扎着要起身,唐至很快过来扶他。
这一次下地,他感觉身体重了几分,就连肚子也隆起了不少,和当时怀念星一样,都是六个月最闹腾……
都是,六个月……
他怔在原地,瞬间眼泪如雨般夺眶涌出。
外面的天空阴霾了许多,就像那天他失去念星一样没有色彩,他站在梦里的一片荒芜之中,轻声唤起念星的名字。可并没有声音回应,只有不远处一道急速划过的流星。
等他坐下,医生告知了他身体的情况。
黎乐问道:“我曾洗过标记,为什么孩子还在?”
自他从码头坐船来到终点后,当天晚上他就去附近的医院洗掉了终生标记。
后来他的腺体出了些问题,迟迟没有发情期,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他根本没想过居然一直有个孩子!!
医生也有些犯难:“这是我从业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理论上来说洗标记尤其还是终生标记,孩子是一定保不住的。可能是你的孩子身体很好,或者是不愿意离开你,这是多么浪漫的故事啊。”
“……”
一点都不浪漫,尤其是和那个人沾边的任何事物。
他又问道:“那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妊娠反应?”
如果第一个月内就开始出现最明显的反胃干呕,他会立刻去做检查,趁孩子还小然后……
他猛然顿住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流掉这个孩子?!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这和路之恒有什么区别?!
可是,一个有着路之恒一半骨血的孩子,一个在被强制关进隔离室、被正处于易感期失去理智的alpha强行终生标记后诞生的孩子,真的应该存在吗?
他犹豫了,那么现在……他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对待一个和念星同样大的孩子。
医生道:“事实上,胎儿可以感受到大人的意志,一旦察觉到你对生育这件事有强烈的抵触心理,胎儿就会隐藏住自己的存在。对于omega来说,胎儿会控制你每个月的发情期,让你以为自己一切正常。而等到一定的时机,比如月份大后如果引产大人也会跟着承担生命危险,进而考虑留下胎儿时,那么这时候胎儿才会给予妊娠反应,而你不得不将他留下来。”
他看着黎乐远比寻常六个月要小很多的肚子:“我想,你现在应该也在纠结是否要留下他吧。”
黎乐沉默了。
唐至一直望着他,他也在等,等黎乐的抉择。
医生并不催促:“这位是你的alpha吗,你们可以回去商量一下。不过我还是想说,既然洗标记都没有带走这个小孩子,他也许真的很爱你,要不你试着接受他,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
很好的……父亲么?
黎乐心头升起苦涩,如果他真如医生所说,那么念星就不会走。
宝宝肯定也知道跟着自己或者留在路家很痛苦吧,所以才快快离开他。
“……谢谢。”他没拿检查报告,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了诊室。
唐至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被阳光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