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恒出院后,黎乐并没有回去住,而是带着朗星回到了自己家。
他的理由很简单,面对路之恒的疑惑时,他解释道:“你不是要追我吗,住一起可就算作弊了。”
路之恒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什么也没说。他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黎老师真严格。”
“防的就是你这样想投机取巧的学生。”黎乐忍着笑,可嘴角的笑意暴露着他愉悦的心情。
可他远远低估了路之恒“求学”的迫切心。
在家住了三天,路之恒每天都会来,一待就是一整天,他帮着一起浇水或者修剪些杂草,一直到和黎乐一起哄完朗星睡着才恋恋不舍回去。有次黎乐忍不住问他“你不上班吗?”
路之恒将卫生间的洗手池擦得锃光瓦亮,然后洗好抹布放在窗边通风,道:“有大姑管着,我去了也没什么事,不如留下来多和朗星培养感情。”
“……”就扯吧。黎乐心想。
不过他的陪伴也有些效果,至少朗星对他的称呼改了,不再只是“叔叔”了,而是在前面加上点前缀,比如“个子高的叔叔”“和爸爸抱抱的叔叔”“戴围裙的叔叔”等等。
是的,路之恒竟然会做饭了。
早晨他出门的时候听宁妈随口说了一句今年的鲫鱼很肥,他想着鲫鱼汤能驱寒,于是他开着刚买下的最新款迈巴赫去菜市场,买了一条拿回去放水槽里养着。当热乎乎泛着奶白色的鱼汤端上餐桌时,一时间黎乐只觉得一定是昨晚吃了菌子一直幻觉到今天中午。
“你什么时候学的?”他接过路之恒递来的满满一碗,小口尝了一下,味道居然很不错。
路之恒喂着朗星,很平淡的说:“这不很容易吗,随便看看就会了。”
“哦,那挺厉害的。”黎乐怎么听都有种骄傲的意思,他很快喝完了,正要再盛一碗,路之恒直接接了过去。他再一看,这家伙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吃完饭,黎乐倚着门框看路之恒洗碗。
他很明显的感觉到路之恒变了,究竟什么时候变的,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下午两点多时,黎乐换鞋准备出门,刚推门就看见向博洋将车停在门口,他正要去瞧,就听见客房传来关门声,路之恒衣冠整洁的走出来。
“你要出去?”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路之恒下了楼梯:“嗯,有点事,你呢?”
黎乐戴上最喜欢的水蜜桃帽子:“我出去走走。”话音刚落,他突然想到他俩都走了,家里就只有朗星一个人了。
而路之恒也想到了,他打了个电话:“那我让宁妈过来,你先走,我在家等她?”
黎乐点点头,刚要转身,路之恒又喊住了他。
“帽子歪了。”路之恒微微低头帮他整理着,他理着黎乐有些缭乱的刘海,然后覆在发丝上轻轻吻了一下:“好了。”
他又顺带摸了一下毛茸茸的水蜜桃尖尖,和黎乐的头发一样柔软。
黎乐的脸瞬间通红,咳了一声试图掩饰慌乱的心:“那个,我先出去了,你记得锁好门……”说着,他几乎是仓皇的跑了出去,直到离家很远才终于停下。
奇怪,路之恒又不是第一次吻他,他们连那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怎么如今只是亲了下额头,他反而心中小鹿乱撞,脸上更是烧的滚烫。
一定是家里暖气开得太足,或者是他穿的太多热的。
嗯,一定是这样。
他沿着路边缓缓走着,今天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三年前的今天他失去了挚爱,甚至连分别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一个正式的墓碑都没有。他只能将一块刻着名字的木牌埋在树下,上个月月初他回去看过,那树下落着叶子,正好铺满了地面,就好像是知道要入冬,连风都要来送他一条厚厚被子。
等到来年开春,风带着花种落在这里,过不了多久就会冒出嫩芽,夏天的时候开的最盛,会吸引来小猫小狗来嬉戏,秋天的时候树上会结出果子,纷纷掉下来是送给小朋友的礼物……
Bradley找了女朋友,是这个小镇上第二个东方人。黎乐回去的时候见过,女朋友很漂亮,说着很正宗的四川话,Bradley吵吵闹闹的时候她只伸出一根手指,瞥了一眼他就老实了。
年轻真好啊。
路上基本没什么人,黎乐踢着路上的石子,一阵风吹过,他感觉念星仿佛就在身边。
“你来啦?”黎乐轻声说道。
“你是来看我的吗?那你是不是也去过家里了?你看到弟弟了吗,是不是很可爱?”黎乐伸手接下被风挂掉的一片树叶,边缘有些残旧,不过看上去仍然很新:“那你有没有见到另外一个人啊,他是……”
还没说完,又一阵风吹来,黎乐拢了拢衣服,等到风过去后才又道:“好吧,我知道你不想提他。”
这次没有风,整条街都很安静。
黎乐又接了一片树叶:“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爸爸,他还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他就是个混蛋。”他话锋一转:“可是念星,要是你真的恨他的话,那颗子弹就会打中他的心脏。但现在他活下来了,所以你也是不忍心,最后保了一下他,对吗?”
“你会不会怨我,会不会觉得我是为了弟弟而辜负了你?可我没有忘记你,有时候我在想要是你和朗星都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他一路接了很多树叶,都攥在手里拿着,仔细数了数,一共十片。
“你说我给他这次机会是对还是错?”他不知道,未来的事情没办法预测,他只能去赌。如果路之恒不改,可他已经爱的那么深,他又能怎么办呢?
“念星,可以帮一帮爸爸吗?如果你觉得对,那……”
然而他还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他拿出来看,备注是路明珵。
“小叔怎么了?”他问道。
路明珵焦急的声音传来,问他路之恒在不在旁边?“公司临时遇到点事,大姐没法一个人决定,给他打电话又不接,我就来问问你……”
黎乐道:“他说有事出去了,没去公司吗?”
“没有啊,唉算了,我再让人去找找吧。”很快他就挂了电话。
风完全停了下来,就连树上零星的几片树叶都不摇动了。黎乐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身边很空,那些想说想问的话也许只能留到明年了。他给路之恒打去电话,果然和路明珵所说一样,始终没人接听。
听路明珵说事情有些棘手难办,他想了想,然后拨给了向博洋。
他的电话打了两遍才通,黎乐转告了公司的事,对面信号很差断断续续的,他随口问了一句他们在哪儿,却在听到向博洋的回答时愣住了,连手中的树叶都散落一地。
-
路之恒坐在一座墓碑前的空地上,将带来的两束白菊花一个放在面前的方石上,一个放在旁边另一块碑前。
他只是坐着,静静的望着碑上的字。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人将花放在了旁边的碑前。他站在那里不走,两人都没说话,良久,那人动了一下想要走开。
路之恒开口了:“把你的花拿走,你不配送给她。”
路明万苍老了许多,这一年经过风吹雨打秋去冬来,让他的脊骨也弯了许多:“小恒,我是真心想来看看她的。”
“真心?”路之恒嗤笑一声:“你有心吗?”
路明万沉默了。
一年前他被路之恒送到这公墓陵园,他所负责的区域正是唐瑛所在的地方,路之恒还买下了她旁边的另两座墓。他今年只见过路之恒两次,一次是半年前来祭奠唐瑛,一次就是今天来看望孩子。
他道:“不管怎么说,我对你母亲也曾有过一点真情,她是个好姑娘,如果能早一点遇见的话,我想我应该会爱上她,那么如今的结果都会不一样了。”
路之恒的脸色瞬间变了:“别假惺惺的了,你在她面前说这话的嘴脸真恶心。”
“小恒……”他刚想狡辩,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他突然像是心虚了一样,压低帽檐匆匆走了。
路之恒懒得管他,他伸手扫过碑前刚被风吹来的树叶,他有些奇怪,这里也没树,哪来的树叶?
他捏着叶柄摩挲着,余光瞥见逐渐靠近的两个影子。
他转头看去,竟然是黎乐和朗星!
“你们怎么来了?”他赶紧站起来,他从没和黎乐说起过这事,连宁妈都不知道,除了路明万和向博洋就只有他自己……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朝外围看去,就见向博洋果然站在不远处,他瞬间想明白了。
黎乐没回他,而是盯着中间的那块碑,上面写着“黎念星”三个字。
“什么时候?”他问道。
见再也瞒不过了,路之恒只好老老实实答道:“刚离婚那会儿,我想为念星做些什么,就买下来这墓,正好也在我妈旁边。小叔说我妈以前很喜欢小孩子,他们也能当个伴儿,我想他们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也会过得很好吧。”
黎乐紧紧攥着朗星的手,小家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地方很新鲜,他去拿方石上的花,抬头就看到碑上的字。他歪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兴奋的对黎乐道:“这是黎,是爸爸的姓,这个是星星的星,可是……”
他指着中间的一个字,绞尽脑汁都不知道怎么念:“这个是什么啊?”
黎乐像是听不到一样,他只是盯着路之恒看:“念星不是被你们家人带走烧掉了吗,这下面放的也是骨灰吗?”
他能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尤其是看到他手上的树叶时,泪花硬撑着在眼眶里打转。
路之恒却摇摇头:“不是,是……你第一次做的彩超报告。”
那时念星才三个月大,还是黑黢黢的一小团。他赶去医院时只想着黎乐的安危,等他再想起孩子时路明璘不以为然的说“早烧了,留着晦气”。
他很庆幸产检时黎乐要求留下报告,才能在他幡然醒悟的时候依然有个念想。他把报告放在方石之下,这是他和黎乐与小念星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仅存的唯一一张照片了。
听他说放的是报告,黎乐感觉心里似乎空了一块。当年他被完全标记后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带走。后来他吞安眠药,更是什么都没法带走了,这彩超也就留在了路家。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抵在了那道变浅的刀疤处。黎乐紧紧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移开视线却又看到了另一块碑上的名字,他错愕着指着那块碑:“这个,为什么是你的名字?”
路之恒说的很轻松:“以防万一。有一次把路闻清逼急了他对我起了杀心,我怕以后自己成了孤鬼,所以提前备好了。”
他平淡的表情几乎刺痛了黎乐的眼睛,他猛地往前跨一大步,仰着头直视着路之恒,低声怒喝道:“路之恒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为什么当初我爱你的时候你无动于衷,非要到现在你才想起要弥补?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吗,你凭什么就笃定我一定还爱你!路之恒你就是个赌-徒,你的赌注就是你的命,你就是想永远困住我!”
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可他……可他也真的还爱着。爱到他立刻追过来,爱到他只是看到那两块墓碑的瞬间就完全卸下了心防,再一次将自己交了出去。
路之恒为他擦去止不住的眼泪:“我没打算要你原谅,我只赌那一点点你还爱我。幸好,你仍然心软,也幸好你真的还爱我。”
黎乐想拨开他的手可又做不到,他靠在路之恒的胸前,骂道:“你就是个混蛋,路之恒我讨厌死你了……”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路之恒抚着他的脊背,轻声说着只对他一人的誓言:“这颗心只为你跳动,我用它发誓,你是我唯一挚爱的人,这辈子都不改,永远也不变。”
若在从前,他根本不屑于直白的表露感情,他觉得这是在将自己的弱点公布于众,更容易在这段感情里居于下风。可现在,他早就不在意了。
他捡了一条命回来,正好黎乐还要他,仅仅这样他就觉很幸福了,至于脸面,至于什么弱点下风,通通不重要。
他曾觉得拥有感情就是弱点,于是他竭尽全力想要规避风险,结果伤了唯一爱自己的人。可现在他明白了,感情非但不是唯一的弱点,同时也能让他变得更强大,因为要保护爱的人,他用这份爱给自己做了一副盔甲,他始终是黎乐身边最可靠的骑士,他要保护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