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陈彦博就给戚玉衡发来了房东的电话。当天下午,戚玉衡去看了房,当晚便入住了。他所在的房间一共住了三个人,另外两个人就是陈彦博带教的规培生。因为他是陈彦博介绍来的,二人都对戚玉衡很客气,个人卫生习惯也都很不错。
戚玉衡对他的新舍友很满意。
新舍友。新舍友。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的旧舍友,也是真的“去”了。
忙碌的生活也不是全无坏处,这两天,戚玉衡很少想起段俊和高晶的事。实话说,他虽然和段俊是住上下铺的舍友,但关系算不上很亲密,他和高晶更是没说过几句话,只能勉强算是点头之交。但一旦想起他们两个的事,戚玉衡还是忍不住神伤。
孔正文用刀伤害了段俊和高晶,终结了他们的生命。但在戚玉衡看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桩犯罪所带来的很多伤害,在段俊和高晶两个人生命终止时,才刚刚开始。
这天下午,戚玉衡花时间做了个蛋糕,晚上去李长乐家上课前,他又去超市买了不少零食水果,连着蛋糕一起拿到了李长乐家。
李长乐的眼睛还没有消肿,现在是个看着有些滑稽的大小眼。
戚玉衡拽着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了两遍,忍不住数落道:“他们刚开始欺负你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你沈叔叔的。你脚崴了的那天,你就应该告诉我的。”
何秀红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
李长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戚哥,何姨,你们就别再说我了。他……沈叔已经批评过我了。我再也不敢了。”
戚玉衡问:“学校那边最后怎么处理那几个学生了?”
“给我道歉,记大过,课间操的时候在全校同学面前做检讨,高考前不准参加所有的校园集体活动……在不开除的情况下,这是最严厉的处罚了。”
李长乐顿了顿,小声道:“如果他不来,肯定不是这个处理结果。你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发火呢,我们校长都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
戚玉衡捏住李长乐的鼻子:“有人撑腰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李长乐点点头。
“你早说,不就早体验上这种感觉了?”
李长乐挣开戚玉衡的手,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真的知道错了戚哥……你们别再念叨我了。赶紧上课吧。”
看李长乐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影响,戚玉衡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周四下午,洪希元给戚玉衡发来了微信,他告知戚玉衡,警方对现场的封锁已经结束了,他可以回“家”了,也可以来取那些被带到警局作为证物的私人物品了。
戚玉衡去找洪希元的时候,洪希元正在接待两个女人——一个大约二十八九岁,一个还只能被称为女孩,十六七的样子,两人的衣着都非常朴素。看着她们两个与段俊有几分相似的脸,戚玉衡对她们的身份有了猜测:她们大概率是段俊的姐妹。
两个人都形容憔悴,眼睛红肿。戚玉衡犹豫了一会,最终没有主动上前跟她们搭话。他不知道该跟她们说些什么。
“对不起,请节哀”?
“对不起,如果我再早回来半小时,一切可能都会不一样了”?
“逝者已矣,生者坚强”?
但以戚玉衡的经验来说,这些话大概率都是没用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重要的人符合生理规律的老、病、死,便已经足够难以接受。重要的人被人为地夺走生命,亲友只会更加的意难平。
戚玉衡觉得,每一个人的离开都会给爱他的人带来一座迷宫。有的人能走出来,有的人不能,甚至终生困死其中。
离开丰山分局,戚玉衡在警察给他的证物箱中翻找了一番,把他的小企鹅找了出来。小企鹅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貌,脏兮兮的。
很可能洗不干净了。戚玉衡想。
证物箱里还有不少他的衣服,全都沾染了大量的血迹,其中包括那套他特地买来去见沈灵均的新衣服。这些衣服就算能洗得干净,戚玉衡也不打算穿了,索性找了个垃圾箱全丢了。
随后,戚玉衡回了枫树湾,回到了他住了快三年的“家”。他的个人物品并不多,除了被褥和挂在外面的衣服,就只有一个行李箱。这个行李箱一直放在床底、靠墙的位置,因此只是被溅到了微不足道的几滴血迹。警方于是只做了拍照取证,并没有将它带回去进一步分析检验。
行李箱里除了戚玉衡的夏装,就是他奶奶的一些遗物。戚玉衡万分庆幸,他没有把它们拿到外面来。
他真该也这么保存他的小企鹅的。
把钥匙交还给房东,戚玉衡就彻底告别了这个“家”。
回到新“家”后,戚玉衡把他的小企鹅泡进了水里。他将网上去血迹的方法都试了个遍,但皆宣告失败。他的小企鹅永久性地变成了一只带着血迹的企鹅。尽管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戚玉衡的内心还是无比沮丧。
虽然它变脏了,但戚玉衡并不想把它丢掉——这是沈灵均送给他的礼物。但想到它身上染着高晶的血,戚玉衡心中有些抵触,也不想再把它放回自己的枕边。戚玉衡找了个塑料袋,把它包了起来,收进了自己的行李箱。
周五,牛明星结束了养胎假,复工上班了。做完上午的活,戚玉衡走到前厅和牛明星道:“星姐,我跟你说一声,中午我要用烘焙间做点东西,然后下午、明天一整天、周日上午都不来了。”
“哦,行。你干嘛去啊?”
“……我出去露营。”
这是一个牛明星从未设想过的答案。毕竟,在认识戚玉衡的八年时间里,她从来没见过他主动进行任何娱乐活动。一次都没有。
牛明星愣住了:“你和谁出去露营啊?你自己?”
戚玉衡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不是……和沈检,还有沈检最好的朋友。”
牛明星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一把把他拉进了裱花间。确认门锁上了,牛明星转过头道:“哦~~~是谁,几天前就在这个屋子,跟我说,‘我对他没感觉’?这才几天啊,就变卦了?”
戚玉衡有些局促地别开脸:“打脸了,打脸了。我现在对他很有感觉,姐,你满意了吗?”
牛明星哼了一声:“勉勉强强吧。”
牛明星看着他,撇撇嘴,放轻声音:“但你……有点感觉就行了。之前,你不是说,沈检能给咱们介绍一个他妈妈公司食堂档口的单子嘛。能有权力决定这种事,他妈妈肯定得是一个大公司的中高层吧。你又说,沈检家住在紫都华府……肯定是高层吧。这种家室,别说他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了,无论怎么样,都是咱们高攀不起的。你啊,别陷得太深,小心拔不出来脚。”
戚玉衡坦然地点点头:“我知道。我心里,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头。我就是想……抓住有限的机会,和他多见面,多和他待在一起。制造一些……美好的回忆,仅此而已。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牛明星看着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完了,好像已经陷得很深了啊?!
但牛明星倒也不是无法理解:这应该是戚玉衡的初恋。牛明星心中又浮现出沈灵均那张脸——长得帅、人又好,方方面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戚玉衡这种小雏Gay情窦初开就遇见这种顶级货色,不被误终身就怪了。
嗐,青涩的暗恋也比遇到人渣强啊。人生短暂,及时行乐、有花堪折直须折也没错。
牛明星纠结了一会,到底没再泼冷水,说:“行吧,那就祝你玩得开心。”
戚玉衡笑道:“谢谢。”
做完点心,戚玉衡去超市买了食材。回到家,他将肉切好、腌制,把菜洗净,分门别类的装到保鲜盒中。忙完后,戚玉衡看着被他摞得整整齐齐的保鲜盒,想:露营,其实就是野餐的升级版吧?
小学的时候,学校每年都会组织学生春游、秋游,学生们中午则会在目的地野餐。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他因为付不起车费,从来没有去过。三年级的春天,学校照例组织学生春游,他本来没打算去,但奶奶却给了他钱,让他报名。他当时嘴上推拒了几次,但其实心里是想去的。他最后也确实去了。
奶奶也给他带了吃的,她给他买了一袋小面包、一袋饼干——对于幼时的戚玉衡来说,这种零嘴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的。但是他们祖孙眼中的奢侈品,在外人看来却十分寒酸。野餐的时候,孩子们一般都会和自己要好的朋友交换手里的食物来吃。但戚玉衡没有朋友,也没有人看得上他手里的面包和饼干。于是,到了午餐时间,大多数人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吃饭,只有戚玉衡孤零零的一个人。
后来,他们班级的学委邀请他坐到了自己身边,和她以及她的朋友一起吃午餐。但戚玉衡刚坐过去,就听到一个女孩说:“你怎么把他叫过来了啊?他是捡垃圾的,身上很臭的!”
戚玉衡当时还小,脆弱的自尊心登时受到了打击,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直接跑了,一个人跑到公园深处大哭了一场,结果迷路了,因此错过了集合时间。最后是老师找到他的,他也因为乱跑挨了老师好一顿批评。
总之,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野餐并没给他留下什么愉快的记忆。
但这一次,应该会有不一样的体验了吧。
周六下午,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戚玉衡便迫不及待地下楼等着了。过了数分钟,沈灵均的车驶入了他的视线,陈彦博从后座探出头来,朝戚玉衡吹了声口哨:“靓仔,等好久了嘛?”
车在戚玉衡面前停了下来,车内传来了沈灵均的声音:“陈彦博,不要把头探出窗外!”
陈彦博不情不愿地缩了回去:“这都进小区了!这也犯法啊?你凶人家~~”
戚玉衡忍不住笑了。
戚玉衡伸手要去拉后座的车门,但陈彦博这时道:“诶诶,小戚,你坐前面,装备太多了,后备箱和后座都已经满了。”
“啊……好的。”
戚玉衡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背包的背带,坐上了副驾驶位。
沈灵均今天一身运动风装扮,白色的冲锋衣,黑色的冲锋裤,因为现在正是阳光正盛的中午,他为了防止阳光晃眼睛,戴了一副墨镜。
很酷很帅。
陈彦博左手摆出电话的姿势贴到耳边,喊道:“滴滴,滴滴,任务人员已到齐,任务人员已到齐,请领导指示!请领导指示!”
陈彦博一人分饰两角:“收到收到!兹任命陈彦博同志为行动队队长,沈灵均同志为行动队副队长,戚玉衡同志为行动队政委,开始行动开始行动!总部祝你们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保证完成任务!保证完成任务!出发!”
“队长”一声令下,“副队长”发动了车子。
两个小时后,行动队到达了目标地点。
虽然他们预订的是木台区的营地,但是车却只能停到草坪区营地附近,他们必须把帐篷、充气床垫这类露营装备搬到自己的营地去。
就在三人把车上的东西往下搬的时候,一辆玛莎拉蒂停到了他们的右边,一辆戚玉衡不认识的牌子的跑车停到了他们的左边。
陈彦博探头往左看了看,小声道:“我去,阿斯顿马丁V8,土豪啊!但是开这车上山,也不怕底盘被刮了。而且这车能装下露营的东西吗?”
戚玉衡忍不住问道:“这个车,要多少钱?”
陈彦博啧了一声:“最低配也得两百四五十个。”
这个时候,两个男人从那辆阿斯顿马丁上走了下来。戚玉衡只听身边的陈彦博道:“我操。”
戚玉衡下意识地看向陈彦博,发现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那两个男人就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二人中走在前面、穿一件黑色夹克的男人在看到戚玉衡三人的时候,先是愣住了,随后,他脸上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沈,沈少,好巧啊。”
戚玉衡又看向沈灵均,发现他的脸上不仅没有和熟人见面的温和热络,甚至算得上冷淡。
沈灵均没有说话,只是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而那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并没有介意沈灵均的态度,快步绕过他们——二人和玛莎拉蒂的车主是同伴。
沈灵均轻声道:“东西都搬下来了,我们走吧。”
等三个人走出一段路,陈彦博才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会撞上他。”
沈灵均道:“道什么歉,你又不会算卦。”
沈灵均看向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