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锦语才半月,尽管听不懂娘亲在说什么,小眼睛望着孙秀娥笑,似乎知道在跟她说话。
“这么乖巧的闺女你哪舍得打?只怕是疼她还来不及呢。”
听着声孙秀娥抬起头来,见丁月梅拎着一个壶快步走来,还有几个纸包。
这会儿日头晒的很,丁月梅体胖畏热,圆盘一般的脸晒得白里透红,一走进屋内,瞬间凉爽。她放下壶和药包,赶紧掏出帕子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水。
“喏,刚煮好的酸梅汤,我赶紧给你弄来,还温热的呢!这几包你让小翠每天给你煮了喝,不过千万记住不能凉的啊!”
这以往喝酸梅汤,孙秀娥喜欢先放水缸里镇一镇再喝,她把女儿抱给丁玉梅,倒了一碗来喝。温温的,虽然没有凉的喝起来畅快,也算生津止渴,一连喝了两碗。
“以前总劝你莫要贪凉,酒也要适量而饮,看这回生丫头遭了多大罪,身子拖坏了怎么行?”
说起这次生孩子,孙秀娥仍然心有余悸,她想这辈子都不要再生孩子了。这两天父亲来看孩子的时候,虽然抱着锦语喜欢得很,嘴里还是说得要一个男娃。
孙秀娥面上不好反驳,只能淡淡应下。依她看来,姑娘照样养,大不了以后像她这样给姑娘找个家境贫寒的上门郎,两口子一起经营酒馆生意,总要比她强一些。
这事丁月梅倒是不认同,劝说道:“你爹说的也有理,多子多福,小语多几个弟弟妹妹,一起玩也不是坏事。长大嫁了人,娘家有兄弟姊妹,夫家人也不敢随意欺负。”
孙秀娥听得皱起眉头,“那天差点以为就要去见我娘了,还有自从怀了身子后,我爹一把年纪起早贪黑,家里这位……是一点也指望不上。”
她意有所指,肖克岚有两回说是去店里帮忙,结果做事慢条斯理,这么大个杵在那儿反而碍事。女儿生下来后,他也没抱过几回。
丁月梅坐了下来,温声道:“读书人嘛,四叔是有心帮忙的,就是没做过什么粗活儿,你也要耐心些。记得当日你生产时,他在外头急坏了。也就是他这样的性子能忍得了你这急脾气,换作我家那位,早就跟你吵翻天了。”
孙秀娥目光一挑,身子前倾道:“月梅,这男人可不能惯着,肖宴以前还得还外头的债。他娶你进门,没要过高的聘礼已经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养家是他的责任。入卫所没几年,想来每月军饷也不多,以后你们还得养孩子,这日子可得精打细算。虽说他们哥儿几个喜欢舔着花岱延一个人出银子喝酒,你也多留个心,别让他拿着钱在外头肆意挥霍。”
“他倒是把钱匣子给我了,里边大都是成婚那日收来的贺银,这以后都是要还给人家的。就拿秦少将军来说,过两年估摸也要成婚了。花大哥的钱是已经还完了,相公说以后发了军饷就交给我,只是这个月不是还没发嘛,我想着要不还是多少给他留点。有时外出巡防什么的,身上没有银子哪里成?”
孙秀娥认可地点点头,心想这肖宴这班举动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回过头想想,肖克岚上门也是把自己的嫁妆交出来的,倒也不足为奇。以前总能听到他们几个人的一些风言风语,如今看来难道都是成婚后变稳重踏实了?
孙锦语渐渐在丁月梅怀里睡着,孙秀娥把说话声音放轻了些,凑近说道:“你要给也别给太多,像你四叔每月一百文,偶尔出门喝个茶什么的足够了。他吃穿用都家里的,买纸买墨买书都是从我这额外拿的钱。”
丁月梅呆愣了下,问道:“你这是不是把四叔管得太紧了?这钱还不够上清茗居点一壶碧螺春。”
“喝什么碧螺春?路边茶摊子清茶五文能喝到饱,又不是花岱延,上什么清茗居?若有花岱延在,哪里轮得到他做东?再说了清茗居一壶碧螺春一百二十文,我爹屋里也有几盒上好的茶叶,煮一壶碧螺春算下来顶多才四十文,真要喝碧螺春就在家喝。他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养家不知银子来之不易,没上他上街摆个摊写信赚钱就不错了。他说想参加明年的秋闱考试,这不成日关在书房里,也不知考不考得上。若是没考上,我看干脆到城外盖几间茅屋,办个书院,教小孩子念书识字,好歹能挣点猪油和大米回来。”
日头倾斜,丁月梅在这坐了半晌,准备回去做晚饭。怀里的孙锦语睡得很沉,她轻轻地交还给孙秀娥,提着空壶离开。
孙秀娥回到后院屋里,把女儿放进小摇篮里。
隔壁静悄悄,肖克岚从午饭后进了书房就没出来,孙秀娥走出来,朝着隔壁窗望去。
肖克岚正坐在桌案前,一手拿书一手执笔勾画,桌面上还有一本摊开的书,时不时地放下毛笔翻页。
他完全沉寂在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孙秀娥的目光。挺括的脸庞,面色十分沉静,嘴唇微启,默念着书中的内容。
看到这一幕,孙秀娥莫名舒了一口气,轻声推门进屋,走到桌上的茶盘边,发现水壶已经空了,提着水壶去厨房又换了一壶茶来。
这一进一出,肖克岚眼都没抬一下,这一现象孙秀娥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她眼里,夫君念书完全是呆子。
出来准备到屋里看女儿,隐约听到前头敲门声,想着有小翠去开,她没在意接着回屋。
她刚到摇篮旁坐下来,小翠着急地跑来说道:“姑娘,老爷在酒坊摔了。”
孙秀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吩咐小翠照顾孩子,自己往外跑。
小翠紧紧跟着她的步子,劝说道:“你还没出月子,这么出去怎么成?还是让姑爷去看看吧!”
说起肖克岚,这人仍还在书房里一动未动。她也来不及去喊,即便把他喊过去,她总得自己亲自去看看父亲才能放心。
来报信的是酒坊的工人,路上说起孙老爹下午在酒坊里忙活了半晌,瞧着这时辰客人要进店了,准备去后厨。脚下没留神,从高台上摔下来,磕到了脑袋,人当场晕过去。
“怎么还到酒坊里干起活儿了?自己多大年纪心里没点数嘛!”
“这不是为了你姑娘满月封酒做准备嘛,这几天叔除了在后厨,其他时间都在酒坊里。二蛋和张叔探亲还没回来,柱子昨日害了热伤风,少了两三个人,他这才进来搭把手。”
前几日父亲确实说过酒坊人手不够,心里正愁这一百斤黄酒能不能赶制出来,不过他没提过要亲自下酒坊干活儿的事。
等孙秀娥赶到店里,孙老爹已经被抬到后头库房的小床上,人晕乎乎的,双眼模糊,话说的也不清楚,只听得清说头疼。方才抬回来的路上,还吐了一地。脸色暗沉,五官难受得皱起来,脸上的皱纹褶子更加清晰了。
“爹?爹……”
孙秀娥连喊了几声,孙老爹感觉女儿在身旁,想说话,但嘴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清。
过了会儿,丁先生提着药箱子过来,一番检查后,诊断为脑中风。
丁先生把孙秀娥叫到外头来,脸色沉重,难以启齿。
这把孙秀娥急坏了,忙问道:“丁先生,我爹这病何时能好啊?”
丁先生叹息道:“你们父女相依为命这多年,我也跟你交个底。他脑内出了血,后脑已经肿了一圈,随时都有可能断气,能活多少时日都难说啊。即便是逃过这一难,余生估计也只能在榻上安养了。”
孙秀娥脑子一片空白,昨晚父亲回来还可呵呵的逗小语玩,如今躺在那里命悬一线,一时间难以接受。
丁先生回望了一眼屋内,摇头道:“我回济世堂抓好药,一会儿差人给你送家里,只是你爹这样只能平躺着,找个架子抬回去,切记动作轻一些。”
话说完孙秀娥仍然愣愣的,眼眶微红。丁先生扫了一圈这后院,没看到肖克岚的身影,问道:“你家相公人呢?出这么大事他还不来?”
孙秀娥一副完全没听进去的样子,呆呆的望着丁先生,“啊?”
这时肖克岚赶到酒馆来,他本专心读书中,小翠抱着孩子在窗前喊了多会儿没应,一碗茶泼他脸上才反应过来。一听是孙老爹在酒坊出事了,扔下书笔一路奔跑过来。
丁先生再把刚才说的话跟肖克岚再一一交代清楚,赶忙回医馆去抓药。
寻来一副春凳,酒坊几个工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孙老爹抬回去。
是夜,小翠在院子里哄孩子,孙锦语不知为何,嗷嗷直哭,没尿没拉,也不喝奶。肖克岚在前院厨房熬药。
孙秀娥守在父亲床前,记忆里父亲除了变天得个什么风寒,身上脾胃的老毛病,别的没什么要紧的大病。
这一下子躺在床上,孙秀娥实在难以接受。
她早已记不起母亲的样子,父亲是她最亲的人,想到这两滴泪珠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