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慧莲每次带着孩子到军中来,都多少会给营里的兄弟带些糕点。
马车内石慧英在帮着往外递,十几个大食盒装了一满车,一个个沉甸甸的,很快拿完了。
石慧莲手扇了扇风喘了口气,发现马车上的人纹丝未动,抬头看过去。
“你不下车啊?”
车上石慧英默默摇了摇头。
这是走在最后的几位士兵发现马车上的人,退回来探过头来瞧。
“这是嫂子的妹妹吧?怎么不下来啊?”
石慧莲笑说道:“嗨,跟个孩子似的,还怕见生人。”
说完转过头对着石慧英,语气强了些:“赶紧下来,车坐这么久了你不嫌闷啊?还要把马拉去喂草呢,要不然今晚咱都走不回去了。”
在姐姐的强势命令下,石慧英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东方柏已经被士兵抱着带进去,石慧莲拉着妹妹往军营里边走。
虽然是亲姐妹,姐姐石慧莲待人热情,与人见面招呼能说会道。石慧英胆胆怯怯跟着姐姐进军营,她有近七尺的个子,这般的局促走在军营里格外显眼。
军中少有女人进出,路过的士兵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石慧莲每隔两三月会过来一趟,石慧英这是第二次来姐夫的军营,上一回还是五年前母亲过世来告诉姐夫,那会儿自己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到了主帐外,正巧东方晔抱着儿子出来。
东方柏下地来,拉着石慧英的衣裙,“姨母姨母,去看射箭,咱们去看射箭!”
石慧英本不想去,待着这里哪儿哪儿都不适,但又怕被姐姐说道,只好牵着小侄子往校场。
这边东方晔屏退左右,带着石慧莲进帐。
“不是有身孕了吗?怎么还来回跑?”
石慧莲无奈说道,“你当我愿意来啊?还不是为了慧英,快十七了还不肯嫁人。”
东方晔是看着这个小姨妹长大的,当初成婚时,这小姨妹还是个八岁的小女娃。脾气自是知道的,轻轻叹了一口气,“按理说上门说亲的人不少,她就没一个瞧得上?”
石慧英摇了摇头,“上月张媒婆给说了一个,年十九,一家子在新城开了油饼铺子。她嫌人家里人口太多,上面爷爷奶奶和父母,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嫂嫂,下面是一个兄弟,两个妹妹。”
东方晔嘿嘿一笑,“这么多口人?那二妹要是嫁过去,恐怕房门都不敢出了。”
“是啊,听说还是个继母呢!这不是瞧着人做生意的,至少以后不会挨饿受冻。之前村东头的秀才,她嫌人家长得矮。书院的吴先生,人是挺好,可大慧英整整十四岁。打铁那家的,她又说人太粗鲁。还有那蒋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慧英要是答应嫁过去都不用她做饭的,结果她嫌人家话多。”
东方晔一边听一边忍不住笑,摇头说道:“哈哈哈还嫌话多?总不能给她找个哑巴夫婿吧?照她这个挑法,何时能嫁出去?再晚几年过二十岁,那可由不得她挑了。”
石慧莲声音微微压低了些,“可不是嘛,那边能寻的人家都看过了。这不是带着她带你这儿来看看,你军营里我看没成婚的儿郎多的是,你熟悉些,何不帮她物色物色?”
话一说完,东方晔脸色变了,“胡闹!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军营,且我又不是媒婆,拉什么红线?”
“你帮不帮?”
只见石慧莲原本亲厚的脸黑下来,冷眼看着他,东方晔瞬间没了气势,和颜悦色说道:“行行行我帮,你别动气。”
说完冲着外头喊道:“来人!传下去,营里没成婚没定亲的都到校场集合。”
进来的士兵一脸懵,站着迟迟不动呆呆地望着东方晔。
石慧莲过来捂住东方晔的嘴,让士兵先退下。手拍打了东方晔肩膀几下,咬牙低声道:“哪有你这么干的?你这么一说人家都知道这什么意思,就慧英那脸皮儿薄得跟纸一样,到时候脸还不臊成猴儿屁股?”
“真麻烦,我总不能一个一个的喊吧?那要喊到什么时候?”
“你手底下的人,到底谁可堪托付?你心里没个谱啊?叫过来让两人见一见不就成了?”
“我手下的兄弟,个个都是能上阵杀敌的好儿郎!依我看都是能托付的。将来若是有谁敢让二妹受委屈,老子头一个收拾他!”
东方晔越发没了耐心,他原是益州人,脾气一急说话嗓门儿大起来,满口的蜀地话音。
石慧莲又拍了他几下,“你轻点儿声!生怕别人不知道啊?我是没什么,男婚女嫁人之大伦,就怕慧英觉得难堪。今儿我只是说叫她帮我拿食盒,跟我走一趟,要知道我带她来是为了婚姻大事,等下还不跟我怄气啊?”
两人在帐子里争吵着,忽然帐帘一开,石慧英立在门口,一张脸胀红。
石慧莲看向她尴尬一笑,问道:“射……射箭好看吗慧英?脸怎么了?”
刚才去校场上看射箭,没想到那里几个士兵正赤身肉搏,石慧英飞快地往回跑,在帐外恰好听见姐姐姐夫的谈话。她眼底含着一丝怨气,小声嘟囔:“我走了。”
看妹妹气走了,石慧莲跟出来,牵起儿子紧紧跟着。
“慧英你等等我,别走这么快啊。”
听到呼唤,想着姐姐怀着三四个月身子,石慧莲才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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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瀚在家养伤两个月了,伤势虽然未痊愈,但已经没有大碍,准备回城北大营。临走前一晚,三家人在孙记酒馆吃饭。
酒馆已经打烊了,又是寒冬腊月,外头还飘着小雪,酒馆大门关着,里头几人吃饭喝酒其乐融融。
肖克岚:“要我说当初你还不如跟肖宴一块儿去卫所,银子少挣点,至少这条命不会悬着。这城外多少山莽草寇?尤其是坪山那边,稍有不慎命就没了。”
听到这话,孙秀娥朝着他瞥了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胆小怕死?没他们在城北守着,那贼人就攻进城了!哪还有我们这些人的热茶热酒喝?”
肖克岚被骂得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埋头剥花生。
肖宴往王文瀚身旁凑了凑,“下回再碰上江浔,回来给我好好讲讲呗,他的剑真的有那么神?”
一旁的丁月梅肚子微微显怀,只是她身材肥胖,不知道的还瞧不出她有了身孕,一边吃着肉一边谈道:“我看最好是别遇上,这也太危险了,那些都是刀口上混饭吃的人,有的根本是在搏命啊。”
肖宴:“我们勤恳习武,那就是为了保卫一方安宁的,贼人越厉害,我们越不能后退……”
丁月梅啪一声筷子放下,扯着肖宴的耳朵说道:“多吃几碗饭把你厉害的,怎么没你是不行了?”
左右都是打情骂俏的夫妇,王文瀚坐中间只是吃菜喝酒,偶尔点点头回应一两句。
次日天刚蒙蒙亮,王文瀚到千户所套了一匹马回城北大营。
从临安城出发,骑马到军营得一个时辰。一到军营,士兵们都围过来问他伤是否痊愈,还有说有笑谈起上月将军的小姨妹到军营里来的事。
“可惜你没瞧见,那石家妹妹长得可水灵了,就是不怎么搭理人,听说还没许人家呐。”
“将军差点让我们这没成亲的人去相看,结果人家害羞回家了。”
“模样还行,就是不说话过日子岂不是太无趣?”
“我看倒是挺不错,就是家中已经给我定了亲事,不然真想找将军问亲。”
身边人你一句我一句,王文瀚只当他们说笑,回帐子里更衣。衣袍盔甲还没穿好,将军派人来唤:“你可算回来了,将军手里好些文牍要批阅,叫你快过去呐。”
他应了一声,迅速将军容整理好赶往主帐。
东方晔原本是益州一富户的家生奴才,因为力大身手好做了护院。十三岁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城外救下被追杀逃到益州的秦扶谊。身有好功夫不甘于做护院,秦扶谊帮他赎身,教他枪法,上战场杀敌。
武朝开国后,他将立功赏下来的钱财拿回益州为父母赎身,本想带他们一块儿来临安,老两口却不肯离开那出生地。东方晔左右为难,他还想在秦扶谊身边效力。几番思虑后,帮父母置了几块薄田,因为父亲还有病在身,把自己所有的钱也全留下了,独自来到临安。
因他是奴藉,小时候没进学,大字不识一个。后来因为要看军机文牍,秦扶谊请了几位先生来教他,倒是能马马虎虎认得几个字。
不过他还是一看到字就头疼,甚至遇到字迹潦草的,原本认得的字也看不出来。
自从王文瀚来到他帐下,帮他解决了这个困扰。王文瀚的父亲是读书人,识得字多,字迹也写十分得工整,这在全是武夫莽汉的城北大营很是难得。
虽然军中有长史帮忙处理文书,但这长史写字有些潦草,东方晔还是喜欢看王文瀚写的字。手里一接到往来文书,便把王文瀚召唤过来。他也不用看,只需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