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会大厦穹顶的国旗在补光灯下泛着绸缎般的冷光,新闻发布厅背景被调整为黑白两色,当哀悼的钟声叩响第六下,陆丰林总统走向橡木讲台,黑西装前襟的哀悼襟花微微颤动——
那是他要求造型师用海军蓝丝绒替换传统黑纱的精心设计。
“我的同胞们。”
“此刻站在这里,我与诸位共同见证联邦的伤痛。”
纸质讲稿推向右侧,接下来的发言完全脱稿。
“二十一小时前,我们经历了一场针对联邦教育体系的卑劣恐//袭。极端环保组织‘深海意志’劫持了承载国家未来希望的命运女神号游轮,造成五十五名师生伤亡——”
总统喉结在特写镜头里沉重滚动,“十一朵含苞待放的生命永远凋零,四位重伤员正在与死神搏斗,另有四十名轻伤者及若干船员亟待心理干预。”
他身后的全息屏浮现模糊的遇难者照片,马赛克处理后的面容像被海浪冲散的积木,镜头随后切换,议会大厦外,十架武装直升机正低空掠过临时纪念广场的遇难者姓名墙,旋翼气流掀起献花中的白色缎带,无数卡纳民众冒雨送来花束、玩偶,流着泪悼念这些逝去的年轻生命。
“这些孩子本该在毕业舞会戴上第一枚胸花,在州际科学竞赛调试机器人,在橄榄球赛最后三秒实现逆袭……”
发布会直播运镜扫过台下,四千支白蜡烛的光晕笼罩中,议会席间响起压抑的抽泣声,教育部长江恒眼眶发红,适时低头擦拭镜片。
陆丰林左手按住胸口,几秒间隙,足够让KBC镜头捕捉到他左手无名指的老式婚戒——每次公开场合出镜他几乎都会佩戴。
停顿几秒,他声音已压抑着哽咽,仿佛泪腺连通着国家气象局,“联邦调查局已掌握绑匪的确凿证据,这个极端团体通过暗网募集资金,其领导//人曾参与策划多起高校实验室纵火案。”
全息屏的画面快速掠过近几年多起校园安全事件的新闻。
“对遇难者及家属最好的安慰,就是将凶手绳之以法,并采取手段避免今后类似悲剧的上演。我已签署总统令,即日起启动‘校园盾牌计划’。”
他的食指关节叩击讲台,回声通过隐藏扬声器传遍大理石廊柱间的每个角落,近百家主流媒体的镜头同时记录下这个标志性动作:坚定、果决、充满掌控力的起手式。
陆丰林抬高了音量,“第一,国土安全部将组建跨部门情报枢纽,与各州执法机构建立反//恐数据无缝对接;第二,全境所有私立院校必须在本学年结束前完成生物识别安防系统升级;第三——”
他停顿的节奏让卡联社记者团的快门声形成浪潮,“设立创伤援助基金,首批拨款3.2亿卡朗,用于受害者心理重建及校园安全研究。”
“除此之外,联邦将增派两支航母编队巡航本国海域,任何威胁航行自由的极端行为都将遭遇毁灭性打击!”
陆丰林顺势展开双臂,这个拥抱国家的姿势让他翻领内侧的防弹层在镜头前若隐若现,国防部长带头鼓掌,声浪随着镜头的切换传遍国会大厦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匆匆定格在熄灭的手机屏幕上。
特里奥医疗中心新来的年轻护士摁掉手机起身,她还没看完新闻发布会的直播,护士长的吼声几乎冲破玻璃。
“所有休班人员立即到3号手术室待命!”
几名护士推着血浆箱在反光地砖上疾驰。
“是从光明港转移来那位吗?不是说连ECMO都上了?”
旋转门将议论绞成碎片,“她的截肢风险评估是65%……”
“她下肢中了四木仓!你见过被鲨鱼撕咬的潜水员吗,跟那差不多,光右腿神经束接续术就做了八小时。”
“……大出血,肺水肿,气道坍塌,血胸,高渗性休克,心包填塞,简直是在跟撒旦抢人!”
“太可惜了,才16岁,就算活下来也要落下终身残疾了吧……”
实习医生在自动门开合间漏出一声叹息,立刻被主治医师的眼刀钉在原地。
“别说了,要是让她家里人听到了,你就等着领失业金吧。”
“但真的好可惜……那位小姐之前就因为手受伤来过我们医院,不仅漂亮还特别有涵养,跟清洁工都说谢谢。”
“天啊,愿上帝保佑她。”
急救室的红灯亮起。
“患者家属请止步!”
巡回护士挡住脚步踉跄的辛檀,他染血的衬衫下摆还在滴水。无影灯下,主刀医生夹起一片嵌在胫骨间的碎瓷——来自那艘沉没游轮的香槟塔。
“电除颤200焦准备!”
“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
当体外循环机再次发出警报时,辛檀的钢笔尖戳穿了手术同意书。
又三个小时后,陈望月的监护仪终于跳出第一个窦性心律。
“现在必须立刻决定是否截肢。”
主刀医生将CT片插进观片灯,女孩碎裂的膝关节在蓝光下像被碾碎的蝴蝶,“保肢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承担术后感染风险……”
“哪种方案能让她……还能站起来?”
“如果截肢术后装配智能假肢,五年内行走功能恢复概率是……”
不,她接受不了的。
“我们不截肢。”辛檀的喉结艰难滚动,“签哪里?”
当护士递来新的同意书时,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笔尖在“死亡风险增加”一栏下划出断续的折线,怎么也写不出完整的名字,最后只能在每份文件上按下指印。
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
神经外科的自动门开合间里,辛檀看见陈望月的黑发铺散在床单上。
她的颅骨被固定架剖开,某种淡黄色液体正顺着导管滴落。耳鼻喉科医生举着波形图解释:“次声波导致耳蜗基底膜永久性损伤,我们建议……”
“不要。”辛檀猛地抓住医生沾着脑脊液的手套,“不要让她活在寂静里,多少钱都可以……”
医疗团队交换着复杂的眼神。麻醉主任指着诱发电位监测仪上沉寂的波形,“小辛先生,现在不是钱的问题。如果保留左耳神经,可能会引发顽固性眩晕……”
“留下。”
辛檀的指节抵在防辐射玻璃上,印出苍白的月牙,“她得听见我叫她回家。”
他对着正在调整管路的医生九十度鞠躬,这个人生至今从未低头的男孩,此刻后颈凸起的脊椎像把要刺破皮肤的刀,“求您……尽力。”
医生的叹息掩盖在无菌口罩下,“我们一定尽力。”
五个小时后,陈望月再度被推出手术室,辛檀隔着无菌帘看见她裹着真空负压敷料的右腿,狰狞的缝合口像条蜈蚣从大腿根一路啃噬到脚踝。
他握着护士给的棉签,蘸了一点蒸馏水涂抹润湿她干裂的唇。
突然,他停下来。
辛檀使劲眨了一下眼睛,不是幻觉,她无意识蜷缩的左手正重复着夺枪时的扣扳机动作。
这个让她在沈泠面前露出致命破绽的动作。
基底节区损伤引发的刻板行为,却让他在满室监护仪警报声中笑出泪来。
医生说过,只要意识开始恢复,就脱离生命危险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攥住了心脏,他跪在地上,脸紧贴她伤痕累累的指尖,“没事了,小月,我们没事了……”
紧邻这栋大楼的住院部,自动窗帘拉开一角,高层的视角让对面急救中心里的场景一览无余。
岑平南翻开刚送来的文件,外交部已正式通过对陆兰庭的处罚决定,原本长官下月就将升任大使,这一纸处罚书下来,陆兰庭被降职为普通文员,并停职三个月。
军方对他的越权行为极为不满,陆总统的政敌也纷纷借此机会发难,没上军事法庭受审已经是陆家多方斡旋后的结果。
大好的前途,留下注定污点的一笔。
他顿住,听见玻璃窗传来细微颤动——是长官抵在窗沿的指节在痉挛。
“要通知辛家现在过去探望么?”岑平南小心问道,他看见屏幕上显示出的画面,辛家的继承人正在亲吻陈小姐的额头。
“或者,您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岑平南话音未落,望远镜金属外壳已砸向墙面,飞溅的碎玻璃中,陆兰庭扯开渗血的绷带,暴露出锁骨下方溃烂的伤口。
萨尔维撤侨行动中留下的伤至今未愈。
他声音平静,“不用。”
“兰庭。”
一个熟悉声音接在他的话音后面。
陆兰庭转身,珍珠项链的冷光在眼底一闪,中年女人站在病房门口,她保养极佳的脸颊只有一点点细纹,貂绒披肩沾了消毒水气味。
她目光定在陆兰庭锁骨下溃烂的伤,皱起了眉,“你这又是何苦?”
“母亲。”陆兰庭道,“您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父亲对你最近的表现很不满意。”商沛惜吩咐岑平南去取药,“他说你已经三个月没有回过老宅,每次家庭聚餐都缺席,昨天你祖父也问起你。”
“如果有人给您脸色看,那我明天回去一趟。”
“我不是为了这个……你父亲他是关心你的,兰庭,他连你吃哪款胃药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确实很享受这种父慈子孝的戏码。”
商沛惜摇头,“你们毕竟是亲父子,外人看你们闹得这么僵,只会觉得有机可乘,那个私生子上周陪你父亲去打猎……”
“母亲,您究竟是怕我丢了继承权……还是怕您陆夫人的宝座沾了灰?”
“您大可不必担心。”他微微笑道,“那些野种,我能处理一次,就能处理第二次。”
那笑让商沛惜一瞬悚然。
她当然知道这个长子的能耐。
结婚近三十年,丈夫层出不穷的情妇让商沛惜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如今的麻木,她的要求一降再降,只要陆丰林不像她有些手帕交的丈夫一样把私生子领回家门,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丈夫与初恋情人的私生子已满三岁的消息,还是令她几乎崩溃。
最后是陆兰庭让她不要插手,他来处理。
他说服他的叔叔,也就是陆丰林的弟弟,收养那个野种。
在儿子光明正大享有陆家继承权的天降诱惑之下,那个女人果然同意放弃抚养权。
陆兰庭付出远超出对待同母兄弟的耐心,来亲自教导这个私生子弟弟,他陪他吃饭,帮他系衣服扣子,就连生病发烧时也陪在身边,一勺一勺喂药。
起初所有人都夸赞陆兰庭的宽宏大量。
直到那孩子越发依赖他,除大哥之外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无论是养父母还是陆丰林这个亲生父亲。
只要有人靠近,他便会大哭大叫喊着哥哥的名字。
旁人渐渐发现不对,但已来不及,这孩子被活活养成了一条生人勿近的狗,只听陆兰庭一个人的话。
有一天,陆兰庭把商沛惜和那孩子的母亲请来。
我不是你的堂哥,我是你的亲哥哥。
他指着父亲的情妇,抚摸弟弟的头发,告诉他。
你妈妈就在那里,现在你可以跟她走了。
臭婊\子!放开我!
那孩子像疯了似的挣脱亲生母亲的怀抱,指甲把女人的脸划出血痕,他扇她巴掌,骂她下贱,让她去死,又跪下来抱住陆兰庭的腿,求他不要扔下他。
陆兰庭让人把那孩子像野狗一样拖走,笑着问商沛惜,“母亲还满意吗?”
商沛惜没有说话。
她恨过陆丰林,恨过这个毁灭她对爱情向往的女人,但那个瞬间,她心中只有兔死狐悲的齿冷。
情妇在当晚吞药自杀。
宠爱多年的女人死了,陆丰林有不满,但更多的还是对长子手腕的欣赏和自傲,这才担得起继承人的大任。
至于那孩子,继续在陆家生活,顺顺利利长到十五岁,却在半年前悄无声息地死了。
他马上要念高中,出落得很高大,据说也很聪明,他本可以好好活下去,以绝对的忠诚和凶狠,未来成为陆兰庭的左膀右臂,承担很多见不得光的脏活。
但他死了,被用于一场以牙还牙的报复。
在陆兰庭从萨尔维回来的第三天。
私生子从陆家老宅的四楼书房一跃而下,死在陆丰林的面前,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