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傅煜。
手机页面的光落在眼里,轻轻跳跃。
夏瑾安眨眼扫开蒙蒙水雾。
摁灭屏幕,抬眸,微笑着对班里的同学道:“同学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学生齐齐摇头。
夏瑾安关掉投影仪:“好,完成作业后还有什么问题,明天可以来问我。”
随着音落,下课铃响起。
夏瑾安比门口跃跃欲试要奔向厕所的男生还快一步踏出教室。
飞奔下楼,到二楼办公室放下书本,夏瑾安又一阵风一般,急匆匆跑下楼。
穿过长廊,跑下长长的台阶。
夏瑾安望着正前方的校门,寻找傅煜的身影。
“夏老师这么急,要去哪儿呀?”保安亭一个老师同她打招呼。
夏瑾安脚步稍顿:“去见一个朋友。”
“哟,许毅来找你啦?要去约会?”老师还在问。
夏瑾安摇头,没再解释,跑出校门。
街对面还是那些开了数年的商家,她没瞧见傅煜,只看到街边有一辆白色大众。
傅煜那身子骨,不能开车吧?
她站在老周的店外,张望。
这时,车门打开。
一道低缓的嗓音,唤她名字:“夏瑾安。”
夏瑾安顺着这道熟悉的声线,侧过头。
男人从车上下来,一件及膝黑色风衣,衣摆在秋风里微微扬起。
他戴着黑色鸭舌帽,阴翳遮住清隽眉眼,看不清眼眸,只见他唇边弯着弧度。
傅煜将帽子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小麦色肌肤显得他并没有病态。
这张脸比梦境里的少年成熟些许,又比躺在床上安睡时灵动不少。落在眼里,夏瑾安有淡淡的陌生与惊喜感。
他一步步朝自己来。
夏瑾安心跳加快,一种无形的紧迫感涌了起来。
薄唇翕合,在男人距自己仅两米的时候,她还没想好开头。
无奈吐出一句:“傅煜,好,好久不见。”
“很久吗?”傅煜的笑容堪堪扩大,似在笑话她,不也才一天吗?
夏瑾安有点儿尴尬,不自在捋了捋耳边鬓发:“这、这也算,五年多没见了。”
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她立刻问:“你、你可以出院了?”
“逃跑的。”傅煜说得轻描淡写。
逃跑?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夏瑾安声音柔柔,却还是有些责怪:“你逃跑干什么,你这身体还,还好吧?”
帽檐推上去的时候,她看得出来,傅煜在努力掩饰自己的病态,强撑着身体。
“我妈说,你让我请你吃饭。”傅煜轻耸肩:“所以来了。”
这是能不顾身体就从医院逃跑的理由吗!
他的颧骨位置分明还有结痂的疤,身体上指不定还有别的伤。
夏瑾安有点恼火:“你跑什么啊,身体检查过了吗?刘如卿怎么说?叔叔阿姨也放心你跑出来?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面对一连串问题,傅煜不急不恼地,只是先说:“能去车上坐着聊吗?”
他好像有些累。
夏瑾安颔首。
傅煜打开后车门,待夏瑾安坐进去,他从另一侧上来。
车里有人,回头看了夏瑾安一眼,又看向傅煜:“你们先聊,我去吃点儿东西。”
这男人看上去有些熟悉。
夏瑾安礼貌朝他笑,待他下车,问道:“他是不是,上次在炸串店的那个男生。”
“嗯。”傅煜应声:“他电话好记,我让他去机场接的我。”
他的手机在车祸里成了碎渣,这次逃跑,他拿了母亲的手机。
听见逃跑,夏瑾安又气不打一处来。
想骂他两句,又看着不再是少年的男人,不好意思骂了。
傅煜倒是开始回答她的问题:“今天早上跑的,刘如卿说我的手短时间不能大幅度活动,还要我在医院里做各种检查,她的问题很多,问得我头都大了。”
“那你没事吗?”夏瑾安蹙眉看他:“整个身体还好吗?”
“不是很好,昨天凌晨醒的,一开始会呕吐,记忆也很乱,右侧肩膀间接性麻痹,脑袋也会疼,手和脚有时候配合不好。”傅煜委屈看她。
“那你不应该来学校,应该去医院。”夏瑾安说:“不对,你的身体适合再飞北京吗?要不要现在就去医院体检一下?”夏瑾安听他这情况真严重:“你得去看看脑子,这中枢神经受损是很严重的事。”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傅煜说。
“好多了?”夏瑾安还是不太信,昏迷了八天,全靠药物维持,人能好吗?
“确实不太好。”傅煜摘下帽子,侧过身:“剃掉的头发得长好几个月。”
看着后劲窝上方被剃掉的白色头皮,夏瑾安气极反笑。
虽然在医院已经看过了,可现在傅煜亲自给她看,她还是觉得很好笑。
她揉揉发酸的鼻子,也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同款。”
好在她头发长,可以遮住。
“谢谢你,夏瑾安。”傅煜忽地严肃起来:“谢谢你能来。”
夏瑾安咬着唇,鼻尖的酸涩比之前更重,她不自在眨眼:“谢谢可以在电话里说。”
“我想来见你。”
夏瑾安耳根发烫,支支吾吾地:“也可以视频通话。”
“在网吧,你问我会不会害怕。还记得吗?”傅煜颤抖着眼睫,重新望向她的眼睛。
“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还是怀疑这是一场梦。”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只要见到你,亲耳听你对我说出这些话,我就能确定,我们是真的回来了。”
“我才能,不那么害怕。”
傅煜嗓音轻缓,虚弱的声音在后排经久不散。
夏瑾安“原谅”了他的莽撞举动。
心里又升起别样情绪。
她淡淡一笑。
没办法说什么“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之类的话。
她柔声道:“不害怕了就好。”
“这种梦,确实挺可怕的。”
那份多年不见,彼此容貌稍稍改变的陌生感,缓缓隐去。
车内逐渐升温。
夏瑾安的脸有些红,想要找些什么话。
“你什么时候回医院?”
“后天你要订婚了?”
几乎是同时,两道声线缠绕在一起。
都似在回避对方的问题,两人脸上滑过一丝抗拒。
“夏瑾安。”
傅煜比她先一秒出声:“你的叛逆清单不作数了吗?”
“你真的要和他结婚?”
看着傅煜的眼眸。
夏瑾安嘴巴微张,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最后一条,唯一没有实现的那一条。
【把傅煜追到手。】
这还作数吗?
重回过去是假的,可...
那清单是真的,是现在的她,一笔一划写下的。
傅煜会当真,不奇怪。
想来,他非要回祁平县,也是这个原因更多。
因为在梦境里,傅煜就给过她答案了。
争与抢。
但她要怎么开口说。
这件事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她与许毅还未见面。
这不比在梦境之中,二十四岁的夏瑾安不能像十六岁的夏瑾安一样,怀揣着重来的希望,选择横冲直撞。
父亲的话或许有许多不对。
但有一件事总是对的,这件事得和许毅商量,必须同他商量。
她是个体,却也无法完全孤独,她是老师,身边有同事,亲戚。自然,父母也有亲朋。
她无法一意孤行到不顾他人的情绪。
当然,必要的时候,她也会选择优先照顾自己的情绪。
夏瑾安眼睑动了下,回过神微微一笑,回答得坦然:“还没商量好,今晚我约了对方聊这件事,现在不确定结果。”
傅煜的神色松了松。
“我等你商量好了再回医院。”
“我认为你现在就应该回去。”夏瑾安不由分说拒绝他:“我、我认为...”
她磕巴了,一些话说起来,还是难为情。
夏瑾安看着他的眉眼,自然流露的情感,是他本人无法察觉又无法掩藏的。
夏瑾安错开视线,低头抿唇。
沉默了好久,才抬眸,对上傅煜的双眸。
道:“昨天我妈妈问过我,对于你的想法。”
“我、我问,”夏瑾安眼眶有些湿:“我问她,如果我喜欢你,他们是否愿意为了我取消订婚宴。”
“妈妈没有给我答案。”
“但是,后来我想过,这个问题本身也不太合适。”
“如果在事态发展不算好,甚至是糟糕的情况下,用‘喜欢’这样一个人意愿太明显的词,会显得是在逃避问题本身。”
不应该是,喜欢上了别人,不是喜欢许毅,所以要取消订婚。
而是,违背自我意愿,那就不应该。
问题的根本,从来不在于是否喜欢上别人。
“所以,你可以是因为害怕,才不顾身体回祁平找我,而不是,因为我要和别人订婚,你才回来。”
她语气诚恳,没有半分磕巴了。
傅煜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出女孩的模样。
浅灰色的粗针织毛衣,深色牛仔裤,长发披在肩膀上,在女孩的温柔里,他还看到了坚韧与从容。
岁月悄悄改变了她的容颜,却无法将她骨子里的那股劲儿抹去。
反而,让她坚定地选择了不被外界左右,尊重自己意愿。
傅煜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那个选择,是结婚。
他也开始相信那不是来自于逆来顺受的妥协。
是她深爱对方,希望与他共度余生。
傅煜有一刹那的晃神。
他尊重夏瑾安的选择,可无法避免的,那颗炙热、激烈的心还是因此缓缓沉了下去。
车内温热,光线黄昏。
临近下午五点,乌云沉了下来。
傅煜抬眸忘着天,许久,回头。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北京。”
他看她手中的手机,温柔笑:“保持联系。”
*
朋友送傅煜去机场。
夏瑾安让他到了报平安。
周一,放学后要开教师例会。
结束已接近七点。
许毅在校门口等她。
夏瑾安放好会议笔记,便快速下楼。
几位老师一起出校门。
许毅来学校接过她几次,车牌号交好的老师都知道。
先看见一辆雅阁,旋即见他从驾驶室下车。
许毅身高一七五,夏瑾安看过他大学时的照片,那时他清瘦,显高,如今上了几年班,听说是推脱不过与同事的聚餐,近三十岁的年纪,竟有些发福。
人看着挺壮实,也显得更憨厚斯文了。
学校里的老师都知道夏瑾安要与他订婚。
上一次许毅到学校来给她送旅游带回来的特产,没经得住老师们的调侃,一不留神,便说了这事。
隔壁班的老沈夸赞道:“许毅这小伙子看着就踏实、老实,单位不错,铁饭碗,以后啊,肯定能让你享清福。”
学校改革之后,还剩几位年纪较大的老师留校,改教初中。老沈就是其中之一。
夏瑾安抿唇微笑,不反驳老沈。毕竟曾是自己老师。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嘟囔:谁还不是个铁饭碗。
怎么就不能是她让对方享清福。
夏瑾安很快收起这些想法。
她挥别约了牌的老师,走到许毅车前。
许毅礼貌抬手,也与几位老师打招呼。
姓刘的老师冲他喊:“改天叫上你爸,咱喝几杯。”
刘老师和许父曾经是同学。
许毅笑着答:“好的,刘叔叔。”
说完,他收回眼,看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