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提到的傅正承一脸老实,笑容憨厚,并没有反对母子俩的话。
夏瑾安反应稍迟,看向傅煜微微眯眼,淡笑的眼底装满疑惑,似在努力发现傅煜身上贤惠的地方。
在记忆里搜刮对他的所有印象,却发现太多的回忆都停留在高中时期。
她只看到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无法想象出他系着粉色围裙,左手锅铲右手拖把的模样。
似乎是被刻板印象影响,想象中的男生们,无论休闲服还是西装,他们都应该是在球场,挥洒汗水,在办公室,伏案工作。
哪怕是在家里,也只能想象出,男生拿着ps手柄、游戏机、遥控器,掌控主导,指点江山。
夏瑾安因脑中的幻想不禁打了个寒颤,笑容凝固。
这正是她恐惧的人生。
找个贤内助,是她不敢想的‘叛逆’。
傅煜不紧不慢地烫好碗碟,递给她:“不相信?”
“相信。”夏瑾安看着干净的白瓷碗,笑道:“小时候我爸经常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所以先做好家务活,是进步的关键。”
“也是种乐趣。”傅煜说:“看着自己亲手布置出来的房间,会感到开心。”
对于这件事,夏瑾安深以为然,小时候在家里,她并不能自由的装饰自己的房间,海报也不曾贴一张在墙上,以至于大学时期,金钱宽裕些,她会将寝室里,属于自己的那一小方天地精心布置。
每次忙活完,都有堪比解开一道题的快乐。
而于傅煜而言,布置、规整物品,是能让装修简易、家具老旧的廉租房变得温馨、整洁的唯一办法。
他想,夏瑾安一定没住过那样小的房间。
餐厅,不对没有餐厅,吃饭就在客厅边随意摆放的一张伸缩木桌上,而这个位置紧挨着三平米,挤不下三个人的小厨房。
因为走路擦身要躲避旁人,因为稍不注意就会发生的碰撞,还有堆积的纸壳,他不得不想办法将它们整理,合理规划,放到一个不会影响父母走路的地方。
时间一久,他开始享受规划,对一个家的规划。于是在大学时期,偶尔会去图书馆看看室内装修的书。
现在北京租住的房和祁平购买的商品房,都由他一手装修,并没有请任何设计师,尽管他们这一行,很容易接触到设计团队。
夏瑾安很认同他的话,询问他是否会做饭。
傅煜说现在桌上的菜,除开雕刻,他勉强可以做出来。在外读书,他们寝室的男生为了月底不用吃泡面,会偷摸在寝室做饭。
那个时候,傅煜就担起了厨师这个职责。
有个只管出钱的男生,叫他傅妈妈,而另一个藏电器的,叫他周爹。
夏瑾安听得发笑。
傅煜说几人工作的城市不远,毕业这两年也还聚过两次,男生仍然这样叫他。
为此他很苦恼,他认为这孩子吃太胖了,应该减肥。
杨丽琴注意到,女儿一直在笑,明亮的眼睛像是一对小月牙,好像她小时候看见喜欢的东西,藏不住脸上的表情。
这样由心而发的真实表情,在年岁见长的夏瑾安脸上很少见。
母亲看向女儿的眼眸逐渐变得温柔。
她看到女儿快乐,或许也是真实的那一面,突然才理解到那一句,我不求我的孩子有多大出息,健康、快乐就好。
这一刻,她所求,似乎也只有女儿的快乐。
是否婚姻,不重要了。
*
这顿饭很快结束。
但看时间,过去了一小时。
七点半,小县城里散步的人陆续出门。
酒楼开在新修的湿地公园旁,一出门,就看见一群小孩跑过。
傅正承说要去走走,今天他的腿没有不适症状,杨金凤自然要陪他,避免他突然身体不适。
老两口顺着绿化带往公园走,说一会儿累了就打车回家,傅煜教过她怎么打车,避免突发情况,他们找不到车。
也给邻居和小区的门卫送礼,拜托过他们帮忙。
这是远在外地的儿子,唯一能做的。
留下三人在原地。
傅煜手里拎着杨丽琴送的礼盒,夏瑾安看着杨丽琴,唇角的笑容弧度收敛不少,人也站得端正。
杨丽琴只淡淡觑她一眼,便也察觉到她的不放松,像是没犯错,但莫名被叫去办公室的学生。
她说:“安安,你去超市帮妈妈卖点东西,我要先回家备课。”
夏瑾安松口气,像是有种“叫我来只是把作业发下去”的轻松感。
杨丽琴一走,她也像是踏出了办公室,很轻松。
一旁,傅煜也像松了口气。
夏瑾安见他的表情也变了变,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不怕老师。”
读书的时候,一些性格开朗的学生,总是会热情的同老师打招呼,尤其在食堂、操场上更是会大胆的叫一些老师的外号,和老师打成一片。
傅煜是这一类人,她认为他不怕老师。
傅煜笑说:“我看到阿姨会紧张。”
“她只是小学老师。”夏瑾安似懂了的样子:“你就怕小学老师?”
那个时候还是小屁孩,是一拿老师出来吓唬,保准乖乖听话的年纪。
“不是。”傅煜平静吸了口气,说:“因为她是你妈妈。”
“她不会像骂我一样骂你,放心。”
“骂我,我觉得还好,至少知道我哪儿做的不好,可以改进。但完全不想认识我,我可能就危险了。”傅煜低声笑:“所以叔叔邀请我吃饭,我特开心。”
听得出来他的开心,隐有京腔。
不仅听出来口音,夏瑾安还听出了他话背后的意思,将头扭到一边,憋着笑意,佯装不懂:“她真骂起人来,吓死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老师都唠叨,会反反复复圈出你的错误,再不断耳提面命教你如何改正。”
“噢——”傅煜一脸憬然:“如果有机会被阿姨骂,我就捂住一边耳朵,这样她说一遍,知识点就进入我的脑袋里,不会从右耳出了。”
夏瑾安失笑:“你这叫态度不端正。”
“那我就一定做到不被阿姨骂。”
“嗯?”夏瑾安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他看向她的眼眸,认真说:“对你好,就不会被骂。”
夏瑾安快要忍住不笑,不停地掐着指尖,声音有些变了调:“对我好也是会被骂的。”
“说你太...”
太惯着我,不成样子了。
这句话还是听母亲向父亲抱怨,你就惯她吧。
从前听来只觉得才没有,哪儿惯了,而且心中还有郁结。
现在乍然一想,这一句话,竟有甜蜜的成份。
被惯着,是好事。
傅煜偏了身子,靠近她:“说我太怎么了?”
“太积极,无事献殷勤。”夏瑾安一改话锋。
“不积极就要落后,我不差点儿就落后了吗。”
“嘴贫得很。”夏瑾安怼“后来者”一句,便转移话题:“假发片哪儿买的?我也想去买一个,入冬了头发没长出来,凉飕飕的。”
提到这个话题,傅煜严肃了些。
让一个女孩子剔掉一块头发,连接脑部神经帮助他恢复意识,这样的恩情,他会永远记住,何况她还是夏瑾安。
他看了看夏瑾安柔顺黑亮的头发,这样漂亮如瀑的头发,掉一根儿他都觉得心疼。
说道:“回头我帮你买一个寄过来。”他问:“安安,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决定来北京吗?”
这个答案,夏瑾安知道,只是接到电话的时候看到了操场里的学生,突然她就下了决定。
但,似乎站不住脚。
傅煜又不是她的学生,需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她去帮助。
夏瑾安神情微怔。
到底是为什么呢,难不成是因为想着可以去旅游?
她只能插科打诨:“我心善,不想看老同学躺在床上,变成植物人,助人为乐是种美德。”
傅煜一脸不信:“没有别的?”
“我当时不懂拒绝,叔叔又特着急,我就答应了。”
“不懂拒绝...”傅煜不明深意看向她,唇边堪堪浮笑。
夏瑾安一盆凉水破过去:“现在懂了,当众退婚都可以。”
傅煜的笑并没有因此消下去:“那我陪你去逛超市,你会拒绝吗?”
“不会,因为我需要一个拎东西的帮手。”夏瑾安视线朝他手上落,询问道:“你可以帮忙吗?”
“当然,医生说适当运动,有助于恢复。”傅煜又补充一句:“最近我在玩儿数独,生怕脑袋不灵光了。”
“光着呢。”夏瑾安莞尔。
傅煜也摸摸后脑勺的假发片,随她笑。
将礼盒放回小区门卫室,散步到不远的百货超市。
超市在负一楼,电影院在顶楼。
扶梯上,傅煜看见电影院的指示牌,突然说起:“我们一起看过少年的你。”
平缓的一句却像电流轻轻滑过夏瑾安的心脏,她竟然有些恍惚,看过少年的你,是指电影,还是...
彼此少年时不为人知的秘密。
夏瑾安是有读必回的性格,下意识说:“我的那封信,你看了吗?”
“看了。”傅煜语气嗔怪:“只有傅煜你好,和加微信写得好,其余的,乱七八糟。”
那可不,只有开头与结尾是她自己的想法,中间的一切,都是复制粘贴。
但重点不就是,“傅煜你好”和“加微信”吗。
夏瑾安看向他,抿唇耸肩笑笑:“文学功底不行。”
“我的呢?你有看吗?”刚走到入口处的水果区,傅煜状似无意,随口问。
夏瑾安脚步一止,站在一堆成山的丑橘前。
榴莲、香蕉的味道揉杂充斥在整个区域,她的鼻尖却只停留着清苦的橘香。
她垂眸,假意捡起两颗模样相似的橘子对比:“没看。”
她曾试图打开,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心境去面对。像一些老师没收情书,交予父母,不妥,私自打开,更不妥。
说太重的话,教育不到位,都是不妥。
尤其是,她面对的是一封保质期延续至今的情书。
心境的变化,无法避免发生。
“为什么不看一看?”傅煜有些疑惑。
“那是你写给曾经的夏瑾安的,我认为现在的我,没权利看。”夏瑾安放下橘子,指尖残留着叶片的苦。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对我来说,有点不一样。”夏瑾安淡笑:“去零食区看看吧,我妈说买些散装面包,这周带回去给爷爷奶奶。”
傅煜随她过去,帮她挑选适合老人的食物,将情书的事再次揭过。
从超市出来,两人手里各拎了一各购物袋,夏瑾安还是怕他的手会拎不了重物。
她叫了辆车回小区,本想与傅煜别过,傅煜却坚持要送她到单元门口。
楼下,夏瑾安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袋,道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是你陪我散了步。”
“我回家了。”夏瑾安看了眼打开的电梯门。
傅煜有意挽留,想发出是否放下东西去喝一杯的邀请,夏瑾安却先一步,堵了他的话:“明天还要上课,我得回去洗头发。”
傅煜不再说什么,应了声好,目送她进电梯。
夏瑾安回家将吃食放好,去书房告诉杨丽琴东西买好了,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床边,她重新取出抽屉里的情书。
如今杨丽琴不会再随便进出她的房间,打扫卫生每周请了阿姨,整理衣物、被褥,也全靠她自己,这样私密的信件,倒是可以不用藏了。
将它从小信封里取出,她犹豫着是否打开。
脑海里又不断想起傅煜听说她没看时,一闪而过的落寞。
或许看了,也是对曾经少年傅煜的一种尊重。
她这样想着,放轻呼吸,指尖隐有发颤,缓缓将它打开。
折痕已被压得很深,每一道都像是时间沟壑,她每打开一页,便是跨过一年。
白色的纸张,黑色的文字,像是那个身穿黑衣,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年,跃然于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