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十一月,冷气席卷。
广海医院门口,傅煜捏了捏手指,牵扯感几乎全部消失。
他同电话那头的人说:“指标正常,手也痊愈了。”
夏瑾安正在食堂打饭,夹着手机回:“嗯,那你也不要提重物,慢慢来。”
“好。”傅煜软声应。
“吃饭了吗?”
“还没。”傅煜看了看手表:“我现在要回公司,路上点个外卖。”
“嗯,好。我在食堂,先吃饭了。”
“那我到公司再给你打电话。”
得到回复,傅煜等夏瑾安挂断电话,打车回公司。
上月回北京销假之后,覃良也是他师傅,还是让他先居家办公两周,公司那边自己替他担着。
出事后,覃良去医院看过傅煜,瞧他那样担心得很,傅煜的年龄也就比他儿子大三岁,却比自己儿子稳重太多,所以相比手下其他圆滑的同事,他更愿意指导踏实、不浮躁的傅煜。
傅煜到公司,覃良正在画图,金丝眼镜耷拉在鼻梁上。
傅煜将前台拿到的外卖,放一份在他桌上:“师傅,先吃饭。”
跟了覃良两年,知道他忙起来,不吃饭是常事,抽屉里永远不缺的就是胃药。
覃良抬眸看他一眼,又继续手里的活:“医生怎么说?”
“说我非常好。”傅煜在一旁的空位上拆外卖,摆放好拍照。
覃良余光瞟见他的动作,随口打趣:“哟,开始记录生活了?”
他从未见这小徒弟发朋友圈,之前老婆说想给傅煜介绍个对象,在微信上硬是什么都没找到。
“不是,发给我女朋友。”傅煜笑吟吟的。
“谈、”覃良算好最后一组数据,放下鼠标,侧头不可思议看他:“谈恋爱了?”
“嗯。”傅煜眼底划过一抹小得意。
“姑娘哪儿人啊?”
“我们老家的,我们是高中同学。”
“可以啊,回一趟老家,顺便相亲了?”覃良想了想:“哎,我记得之前你怎么说来着,说是喜欢男的?”
“那不是敷衍亲戚嘛。”
“这次拗不过了?”覃良碰了碰他肩膀:“生了场病,抗不住,希望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师傅,你这话听着...”傅煜看他的眸光变了变,师傅话里有话。
“傅煜。”覃良叫了他一声,没再说话,先开了外卖包装袋,才说:“我这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之前你嫂子说给你介绍对象,我也觉得挺不妥的,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现在手头上的工作,几乎都在外面儿跑,真谈恋爱了,顾不着家,人小姑娘没意见?”
类似的问题,在短短一个月他已经听过三次。
一次来自父母,在与夏瑾安确定关系的第二天,他征得夏瑾安同意后,告知父母两人交往的事,父母曾问过,隔着距离会不会不太好。
一次是刚刚师傅问他。
而第一次,是他自己,怕这样远的距离,怕彼此的选择不同,会成为阻碍。
但,夏瑾安给了他心安。
她好像是屹立在中心的一个点,无论彼此旋转到哪里,他最终都会回到那里。
午后时分,工位上散落着折射的光斑,暖意肆起。
傅煜沐浴在光里,噙着笑:“我们不在意这些。”
“信爱能克服一切?”覃良笑他太年轻:“我只是担心你这一谈恋爱了,工作上事又多,两边都要顾着,很幸苦的。”
“师傅,咱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傅煜仍是觉得他没道明。
“程总前些天私下和我吃了顿饭。”覃良说。
暗示得很明显了,老挝的项目,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一趟不比其他项目,去了中途能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预计时间是一年,但真去了,时间很难说准。
覃良是怕小伙子刚谈恋爱,正上头,难免会为了感情分心,他是很看好傅煜的,想着他趁年轻积累经验,也多挣点儿钱,这男人以后要养家,哪样都缺不了。
而当他看向傅煜,却并没有见到烦恼的神色。
他只是悄声说:“放心师傅,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行。”
在公司,覃良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身体原因,傅煜工作到七点,便下班。
坐地铁回公寓。
地铁里人挤人,空气不怎么流通,到家,他依然感觉头有些沉,将窗户统统打开,换气。
这套房子的房主是一位同事的小姨,她去国外工作,准备将房子租出去,刚好那时傅煜在找房子,于是租了下来。
冷色系,用的摆件、装饰大多是金属制品,在冬日,有些冷冰冰的。
傅煜进来之后,添了不少软装,改了些许布局,厨房和卧室的灯,也将它换成了暖色。
开灯之后有些昏暗,倒也比之前温暖。
夏瑾安已经下班一个小时了,今晚她不用盯晚自习,回家吃过饭便开始看教辅资料。
他也就没有打电话去打扰她。
只发了消息,告诉她自己回家了,准备点外卖。
这套房的厨房很宽敞,阿姨喜欢甜品,厨房有不少烤箱、面包机,她都留下来给傅煜了,大部分只用过一两次。
傅煜忙起来很少回家,更别说做饭,厨具还很新。
他正坐在餐厅看外卖,看了眼厨房,转而去了订菜的app。
菜到的时候,已经九点。
刚好夏瑾安回复他的消息,询问他吃完饭了吗?
傅煜正拿出白萝卜准备削皮,放下来,给她拍了张照片。
【准备炖排骨。】
【还要自己做饭?九点了... ...】
夏瑾安的视频打了过来。
傅煜接起,冲着镜头淡淡一笑:“觉得有点儿冷,想自己煲点儿汤。”
“好吧,那你做,我还有两道题。”
“很难吗?”傅煜寻找放手机的地方。
夏瑾安将手机放在平板支架上,对着她的侧脸:“不难,就是脖子、腰有点儿酸。眼睛还有点儿花。”
“买的茶有喝吗?”
夏瑾安感觉视力有些下降,不知道是不是刷平板太多,傅煜给她寄了些明目、提神的茶。
她举起来在镜头前晃晃:“续了两杯了。”
傅煜左耳戴着蓝牙耳机,将手机放在厨房右侧的窗台,刚好可以把厨房拍摄进去。
他拿出削皮刀,站在镜头前:“要是觉得苦可以加些冰糖,蜂蜜。”
他还让父亲给她拿了些药蜜,味道比普通蜂蜜淡,有股子草药味。
“苦点儿好,提神。”夏瑾安最近可犯懒了,以前学习的时候可没这种懒劲儿,现在尤其是晚上,老是忍不住摸出手机。
后来发现问题所在,她干脆将傅煜的消息给屏蔽了,然后对他说抱歉。
傅煜为此开心了好几天。
他可以是“打扰”夏瑾安的存在。
傅煜专心做饭,让她刷题,可夏瑾安还是分心了,忍不住频频抬头,看他削萝卜皮,骨感的手微微屈着,关节愈发明显,他在水下冲刷萝卜,拿着刀将它切成块,慢条斯理,动作娴熟。
头顶的光落在男生发丝上,夏瑾安安静注视他的脸庞,光将他的白色毛衣染作杏色,温柔干净。
忙了一阵,傅煜将排骨焯水,食材一同放入国内,净手,在黑白格擦手巾上擦干水,走过来拿起手机。
“题做完了吗?”
他们约定好,视频的时候如果对方有事要忙,就先处理各自手里的事。
做饭空隙他曾偷偷看过视频好几次,夏瑾安都握着笔垂眸想着什么,模样认真。
未曾发现,当他移开视线,视频里的女生又抬眸,静静欣赏着他做饭时候的样子,在一张空白纸上,写满了乱七八糟的符号。
夏瑾安听他询问,垂眸看纸,讪笑:“没有做。”
“累了就休息下,明年年末才报名,不急。”傅煜软声安慰,以为她是学累了,这几天夏瑾安的劲儿很足。
夏瑾安摇摇头:“刚刚看你做饭来着。”
“又分心了?”傅煜手肘靠在黑色大理石岛台上,贴近镜头看她。
“有一点。”夏瑾安点点头:“第一次看你做饭。”
“有没有笨手笨脚的?”开着视频,傅煜偶有分走注意力,动作不是那么娴熟。
“没有,很利落,”切菜是,收拾厨房也是,夏瑾安并没有乱夸,傅煜可比爸爸做饭利索多了,也不需要人打下手:“今天怎么想起来做饭了?”
傅煜其实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与夏瑾安的生活并无区别,说到底也是住所、公司两点一线。
他曾经担忧回到县城,生活会变化,会不适应,但实际上,生活也不过如此。
相比在哪儿生活,怎么生活,好像才更加重要。
“可能厌倦吃外卖了。”
住所、公司附近的外卖他都快吃吐了,干净卫生的就哪儿几样,远些的,等待时间太长,有时候送来汤撒了,饭凉了,运气不好碰上味道不怎么的,只能自认倒霉。
从前觉得吃饱饭补充体能就好,现在,傅煜倒觉得应该吃得好些。
做饭时,他情不自禁会想到朋友圈里喜欢晒各类美食的人。
开始认为那并不是过度包装,是一种热爱。
就像现在的他,就很想与夏瑾安分享食谱,想问问她喜欢吃什么,然后购买食材,做给她尝尝。
或许,他们还可以一起去挑选一套好看的餐具。
“外卖大多是预制菜,还是少吃点儿,不过,你工作忙,做饭是不是很占时间?”夏瑾安眼看着都要十点了,傅煜连一口暖和的汤都还没喝。
刚毕业那会儿出来实习,因为生活费紧,又不想长期吃速食,傅煜几乎每天都自己做饭,忙着考试还有处理工作,他确实认为做饭很占用自己的时间。
可现在想想,他也没有做什么精致、复杂的菜肴,做两道家常菜,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三十分钟。每天被浪费的时间何止这一点。
傅煜摇头:“还好,今天是突发奇想,没有提前买菜,菜送过来就快一个小时了。周末我去市场买些菜回来备着,下班回来就能做,不耽搁时间。”
“你打算以后每天都做饭?”
“嗯,不加班的时候都可以。”傅煜看了眼窗外雾蒙蒙的天。这边租住的大多数是上班族,小孩儿老人也很少,一到晚上,不是特别静,就是某一户特别热闹,今晚就是前者,冷冷清清,阒寂无声。
像是万物都被冰冷的城市冻住了。
傅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镜头里的女生正温柔注视着他,手里拿着一支笔,歪头撑着自己的脑袋。
“下次我回来,做饭给你吃好不好?”他没有任何思考,不受控地就问出了这句话。
夏瑾安的脸还是微微有些红,一个月了,偶尔傅煜也会说些粘人的话,每次听到,她都不可避免的心跳漏一拍,仿佛它还不能适应。
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隔着千里,只有一部手机传递信息。他们的聊天也更像是两个亲密的朋友,分享日常。
情侣之间,似乎少了亲密。
做饭给她吃,是一种亲密行为,夏瑾安这样认为。
笑起来,声音都弱了几分:“在哪儿给我做饭呀?你家?”
“嗯,可以吗?”傅煜说:“白天我爸妈都在店里,我们偷偷去。”
夏瑾安失笑,应了下来。
她想应该要等到过年吧,元旦,他已经定了,要出差。
但或许,她可以去北京找他,颐和园还没去呢。
想着,她将话题揭过:“快去看看你的排骨好没,别聊了,我得抓紧时间把这两道题刷了。”
“好,一会儿忙完了,你不急着睡,给我打视频。”傅煜有些舍不得挂断,但也并不想打扰她,在现在,事业、学业应该排在他俩爱情的前头。
这是他们的共同想法。
挂断视频,米饭已经煮好了,飘出热气,锅里咕噜噜响,掀盖瞬间,一股肉香随着白雾弥漫开。
傅煜还是在这一瞬感到难过。
当热气铺洒在脸上时,他站在住了七个月的家里,在熟悉的厨房里,觉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