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祈年哪里知道顶簪是商蔺姜自己往上拔高的,他还以为是红娥伺候不周,忘了将顶簪插好,手被打落后只觉得她的脾气发作得莫名其妙,但没说什么重话。
不穿高底鞋站在他身边,和只鸟儿似的,商蔺姜宁愿脚疼也不愿气势减弱一分。
她不肯换鞋,傅祈年也不强迫,让随行出门的喜鹊捎上一双软底鞋备用,而后喝了一口胡桃松子茶润润喉,便带着人形灯笼出门赏花灯。
天没擦黑就出门,那些花灯还没点亮,说是赏花灯,倒不如说是有一只饿死鬼出门觅食了。
这个饿死鬼自然是商蔺姜。
商蔺姜午饭吃的不多,到了街上,鼻腔里闻到香味便饥肠辘辘,她看见包儿饭要吃,看见枣果蜂糖糕要吃,看见油角糖糕也要吃。
从天亮吃到天擦黑,肚内还觉得饿,路过一家卖甘露饼的浮铺,她停下脚步,眼悬悬地看着甘露饼,两眼里写着想吃二字。
眼里放出的汹涌饿光,一时间让傅祈年以为她是三天三夜水米不曾沾牙,他看了一眼浮铺说:“不吃了,待会儿我带你去兰聚阁里吃晚膳。”
这家浮铺卖的甘露饼洁白如玉,口感软糯,油煎一阵,酥皮层层放开后便飘香十里,商蔺姜爱它的软糯,定着脚不肯走了:“去兰聚阁里吃晚膳和多吃一个甘露饼又不冲突,我想吃一个。”
“去买个甘露饼。”傅祈年对喜鹊说道。
傅祈年见识到了她的大胃口,既然有肚子装晚膳,多吃一个甘露饼也无妨。
喜鹊付了银子,老板从从油锅里捞出一个甘露饼递过去,笑说:“有些烫,凉一些再吃,要不然一口下去嘴里都是燎浆泡咯。”
商蔺姜道声谢,眉眼弯弯,伸了手要去接,不料傅祈年快她一步接过。
“你干嘛!”甘露饼在眼前被拿走,商蔺姜有种到嘴的鸭子忽然飞走的错觉。
傅祈年怕她接过甘露饼就往嘴里送,烫出一口泡来,但他不解释,把饼高举头顶,逗一逗她:“我先吃一口。”
“不成,你的嘴和老虎一样大,一口下去我的饼就没了。”商蔺姜小气极里,跌跌脚要去抢,可傅祈年手臂修长,她穿了高底鞋,手臂却没有增长一分,连蹦带跳也抢不到。
穿着高底鞋的脚蹦跳起来,站也站不稳,傅祈年喜欢逗商蔺姜,喜欢看她气急败坏的俏模样,却也怕她跌倒受伤,另一只手臂时时刻刻横在她腰后护着。
“你给我吃。”
抢不到,商蔺姜心里头就着急。
“我先吃。”
“你自己再买一个。”
“这是我付的银子。”
“可你说买给我吃的。”
一句一替的争吵下,商蔺姜差些掉了态,她想像个猴子一样,四肢攀在傅祈年身上去抢饼,只是这个念头才有,便被一道亲切而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岔断了:“这是……傅家的阿年吗?”
见喊,傅祈年和商蔺姜转头看去,不远处站了一个珠光宝气的老妇人,两只眼睛正往他们这处看,老妇人身后的一行人也在往他们这处看。
看见来人,傅祈年的眸光一冷,脸上的那一点笑意忽而荡然无存:“是萧老夫人。”
傅祈年口中的萧老夫人,正是萧家的祖母何氏何宝卿,如今她已是两鬓白星的庚齿了。
萧家与傅家皆是名门之家,名门里最重礼数,随在何宝卿身后的姑娘和小厮,个个衣着打扮鲜艳,举止稳重且有礼,一行人在喧闹的街市里格外光彩。
商蔺姜羞窘,这时也顾不上那个饼了,忙立定了脚步,由着傅祈年牵着自己的手向前走去。
“果真是傅家的阿年,近日事务繁忙否?我怎的瞧你是瘦了一些。”何宝卿笑容淡淡,目光不着痕迹,往商蔺姜身上看了看。
“不忙。”傅祈年面上十分客气,向何宝卿行了个小礼,商蔺姜见状,也忙不迭把膝盖弯要行礼。
因着紧张,膝盖弯下时忽而酸软,险些要跪到地上去,好在傅祈年手疾眼快,不着痕迹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摔倒地上去。
这个礼行得不雅观,还有些小家子气,再有她头上那露出一大截的顶簪,价值不菲,却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很是好笑,何宝卿身边的一位妇人实在没忍住,掩着鼻,低着眉,窃笑了一声。
她以为这声笑在这嘈杂的环境里不会被人听见,可是带着嘲讽的笑声,商蔺姜两只耳朵都听了个清爽,傅祈年也是,他当即黑沉了半边脸。
笑话商蔺姜的妇人是萧家大公子的本妻蒋穗,她的爹爹曾是太子太傅,名声在外,三年前致仕归乡,而她的哥哥去岁被圣上钦点为两浙巡盐御史,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她出生名门,又是爹娘手中的心肝宝贝,在家中呼风唤雨,许字以前就是傲世轻物的娘子,起初想后来嫁了个高自家三板儿的名门,生了对儿女,深得夫君宠,这些年越来越傲慢了。
萧家大公子萧适全长傅祈年一岁,早些年二人称兄道弟,感情倒也不错,蒋穗如今嫁到萧家,按理说傅祈年应当尊称她一声嫂嫂,不过傅祈年心眼小,见不得有人在他跟前笑话商蔺姜,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今儿天有些冷,大嫂嫂小心鼻子被风儿堵塞住了,堵塞住了的话难以呼气。”
傅祈年一点面子也不给,蒋穗登时红了脸,想瞪一眼商蔺姜,但傅祈年下死眼看着她,没有一点好脸色,这时何宝卿也用余光瞧着她,吓得她慌慌张张把眼皮垂下,不敢再掉礼。
傅祈年的袒护让商蔺姜紧张不已,手心微微冒出冷汗,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宝卿笑容不减,道:“今年的冬至花灯节比往年的热闹不少,天色还早,阿年用晚膳否?兰聚阁的新厨子从彭州来,做的九尺板鸭鲜而不腻,不如一块用个晚膳?尝尝这九板鸭到底是鲜也不鲜的。”
商蔺姜不大想和何宝卿一块用膳,但拒绝还是接受的决定权在傅祈年的手中。
何宝卿和傅家祖母王湘莲感情交好,王湘莲不喜欢她,何宝卿自然也不会喜欢她,而王湘莲的厉害她是领略过的,心狠手辣,狠起来连自己的儿孙也不留张本。
何宝卿和王湘莲是一样的人物,商蔺姜觉着一顿饭以后,她会被热突突剥下一层皮来。
傅祈年本想拒绝,但见何宝卿话中有话似的样子,想了想后回道:“正巧,我今日也是要去兰聚阁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