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婆子与姑娘听了这话,低头不敢说话。
现在不敢说话,不表示之后不会说,商蔺姜念念叨叨说了一路,傅祈年偶尔应一句,到了大堂,她一开一合的嘴巴才不情不愿合上。
大堂上,王湘莲与甄元瑾穿着盛服而待,傅家其余人家也在堂内就坐,商蔺姜行上四拜之礼以后,不管堂上人的脸色如何,低着头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各叙过寒温,甄元瑾的哥哥甄霖,忽然开口问宠宠为何不来:“我还没瞧过这位外孙呢。”
甄霖在光禄寺当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商蔺姜并不十分清楚,也不曾从傅祈年提起过,从前见过两三面,但几乎不曾交谈,只知道他颇宠爱自己的妹妹。
既然宠爱妹妹,妹妹又这般恶毒,想来这位舅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商蔺姜眉眼弯弯,还是用怪声怪气的声腔回道:“宠宠今日有些病气,没什么精神,过两日百日宴,还请舅老爷赏赏脸了。”
“当然。”甄霖捋髯回笑。
应付完甄霖,商蔺姜两只眼假意扫了扫周围的人,然后眼睛一眨,便带着疑惑看向了甄元瑾:“今日这般热闹,怎不见侯爷在?”
话一出,甄元瑾面露惊慌之色,身边的傅祈年也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琢磨着她想做什么事
商蔺姜脸上还是笑,不等甄元瑾回话,又继续说:“前些时候我在东城寻清闲,听人说侯爷近来和吏部成大人走得近,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儿?伯娘不妨说来听听,没准夫君能帮上忙。”
她说这话当然不是出于好心。
大婚以前,她从市曹里听到一些话,说尚宝少丞之位一直空缺着,如今举荐的人有三个,但吏部人员尚在考虑之中。
尚宝司地位特殊,与锦衣卫一样都是以恩荫寄禄者,虽然是一个较为清闲的机构,但许多子弟都借以入仕为官。
以傅家王家的地位权利,甄元瑾想要为儿子谋个好官职并不是难事儿,但这般做不免会让人诟病,而王湘莲也不愿意名声有一点受损。
一个清闲的侯爷忽然和吏部尚书走得这般近,她不得不怀疑傅书旭,或者说是王湘莲与甄元瑾有这种心思了。
若傅书旭能顺利进入尚宝司,日后便能步步高升,为家族挣得新荣耀。
谁让傅祈年如此不听劝,不听劝,王湘莲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但商蔺姜可不愿意见到这匹半死不活的马活过来,心中早有应对的办法。
这冷嘲热讽的话不听便罢,听了甄元瑾的心头火大起,她强忍怒气,笑道:“哪是遇到了事儿,不过是成大人的夫人近日身上添了几件病症,其中有一件病症是延医无用,吃药无效,难受得减了饮食,消了精神,好巧不巧,这病症恰好与侯爷曾经所得的病症有些相似,侯爷已经好瘥,成大人得知后想取取经罢了。”
“我在建昌禅修时跟着里头的师父们说,人啊,身上添了病症,若如何都不见好,只怕不是什么自然之病症了。”商蔺姜略低着头,眼斜斜管着地面看,眼睛眨也不眨,状若思考。
思考片刻,她转过头,把手轻轻搭在傅祈年的手背上,道:“看来侯爷是个有福气的人……夫君,成夫人病得如此厉害,寻个空闲我也得去探望探望才是。”
“我与成大人是旧相识,竟不知他夫人病重……”傅祈年还不知商蔺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这一番话里每一个字,甄元瑾听得胆战心惊,几根养护得细皮嫩肉的手指,攥得发白,听到最后一截话后,心里一缩,眼看就要坐不住起身反驳了,一旁的王湘莲淡然开了口:“好了,今日这种日子,嘴上就别说什么病不病的话了。”
“祖母说的是,是孙媳不懂事了。”商蔺姜端起手边的茶,揭盖后,只是小饮一口。
就在甄元瑾以为这话题能揭过时,商蔺姜用那茶水润过的喉,柔柔地来了一句:“倒是可惜,侯爷娴词章,善吟咏,书法有晋人之风,又善山水白描,我还想着今日能讨上一些笔札画作,以饰夫君的书房。夫君耽于阴符,若是书房里能见些小虫怪蝶,想来会生动许多。”
话说完,商蔺姜毫不遮掩,若有所思深深溜了一眼甄元瑾。
甄元瑾逢得这个眼神,一时紧张,手肘不小心把一旁的茶杯撞翻了。
琥珀色的茶水,顿时湿润了半边的桌子。
礼毕之后,商蔺姜的嘴里总不离傅书旭,故意惹人不痛快似的,王湘莲看甄元瑾如此掉礼掉态,猜出她们之间有秘密,但今日的场面不能继续失控了,她接着话说:“这般有何难,改明儿旭儿得闲时,我让他提笔就是。”
傅祈年在听得什么画作笔札以后,还以为商蔺姜要在今日把那件事儿给抖搂出来了,不想她是故意膈应人,嘴角一开,简单两句话,就把一个养得面如红玉的伯娘给吓得苍白无力。
堂上的人面上温和含笑,其实人人都是如坐针毡,尤其是甄元瑾,没过多久,王湘莲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先一步离开了大堂。
当家人离开,其余人没有再逗留的心思,商蔺姜亦是如此,她也以身子不适为由离开了这座吃人的侯府。
重新回到马车以后,商蔺姜不似来时那般举止端正了,叫喜鹊帮忙取下头上沉甸甸的珠翠冠,舒颈放松后就靠在板上歪坐:“这珠翠冠好看是好看,就是沉了一些,戴个一天,只怕脖颈和肩膀再也直不起来了。”
“一个冠里有数不清的珠宝珍珠,不沉也难。”傅祈年坐过去替她揉肩,“今日商商的嘴,和吃了天魔君似的,随口一句,就叫人失了魂。”
“我只是在以牙还牙罢了,从前我的身份在侯府里不明不白,受人欺负我认了,但现在受欺负还不还击,那我真是一个软柿子。”商蔺姜的腰身随着骨碌转的马车越坐越歪扭,和没骨头似的,最后歪扭进傅祈年的怀里。
傅祈年扶住怀里没有骨头的人儿,道:“你是软柿子,也是外头软,里头硬的软柿子。”
“你别打趣我了。”商蔺姜叹一口气,“你和我说说成大人的妻子是怎么回事?当真是病了吗?可我听喜鹊说过,成大人的妻子是武将之女,算是马背上长大的女子,怎会在这个时候添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