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已近戌时,微凉。
叶江瑶身披一件暗红梅纹织锦披风,两手端放在暖炉两侧,随着手底下奴仆带路,来到京兆府狱。
大狱府前,守卫刑吏上前拔出利剑拦在叶江瑶等人身前,当即责令一声:“关押要犯之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知春瞥了那厮一眼,忍了又忍,默不作声将玉牌拿出示意,刑吏且看后露出惶恐神色,倏然收起利剑,立刻作揖道:“原是叶二小娘子,多有冒犯之处,不知前来贵干?”
叶江瑶嘴角微动,瞧着这厮也非是个玩忽职守之人,便打量笑道:“这是大理寺司直的玉牌,我替府中人来探望一眼罪妇赵氏,送些吃食就走。”
只见刑吏将他们拦在前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看着也是为难,叶江瑶便改口问道:“怎么?不让?”
刑吏不敢懈怠半分,警惕地回应道:“小的奉命如此,都尉大人吩咐过,罪妇赵氏伙同罪人叶江婵谋害一品诰命夫人,事关靖安郡公府大事,更是事关西雁国禁品之事,需要重大审问,恐有牵扯甚广,故此不得任何人探望。”
知春怒骂:“你们这是何意?”
叶江瑶拦住了知春。
她心下一想,也是,这顾烬尧好说歹说是今上身边的人,官不大却可以管辖大理寺、御史台、京兆府等要案,若是顽抗,恐他往今上那儿参一本,本来岌岌可危的叶家恐怕又要多遭重难。
她顾不得生气了,深深看了一眼刑吏,“一品诰命夫人是我大母,难不成都尉大人的意思是我也是嫌犯之一?再则,这是京兆府接手的案子,事关也只是官吏家罪妇之案,何来牵扯甚广?你放我探望,若是都尉大人问起,就让他去找我哥哥就是,再不行,找大理寺少卿总是可以的吧?”
棠溪是大理寺少卿,饶是顾烬尧是今上身边的红人,到底他们官职同品级,且今上正好有意想让大理寺查案拿住顾烬尧见不得人的证据,由此可见,量顾烬尧也不会多横生枝节。
刑吏无话可说,只好放任她们进去,叶江瑶理了理衣裳,正要进去之时,眼眸忽然一动。
树上微动,叶江瑶见有变故,怕是有人暗中盯着他们的动向,她眉头微微一皱,故意嘱咐知春:“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我进去一会儿。”说话时,给知春使了一道眼色,知春明白用意便带着人退下。
眼见树枝轻微晃动,叶江瑶隐隐不安。
进来后,狱司把铁链打开,赵令如见到叶江瑶后蓦地冲了过去,拉住着叶江瑶的衣领撕扯着,怒骂道:“都是你这个多管闲事的!”
叶江瑶将赵令如深深望了一眼,轻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说的就是你们,他倒好,现下该是在哪儿待着舒心就去哪儿,就你傻乎乎瞒下所有,在这狱中见不得光,您说,值得吗?”
赵令如怔愣伤心之际,叶江瑶狠狠将她推开,凉凉一笑:“叔母,你现下还有机会被我救出,只要你回答的好。”
赵令如瞥了一眼她,毫无意思告诉她什么,打发的口气回应道:“你要知道的我都如实说了,是我伙同叶江婵害死了你的大母,是我又勾结了都尉大人,向你和你哥哥发难。”
“不是的。”叶江瑶反驳了她,端了几丝狡黠,“你因为你的私心伙同庶姐害死大母,你是帮凶没错,但你也是受了他人指使,勾结都尉大人险要叶家被遭难,害哥哥蒙冤说是我替兄为官,也是受人指使,到现在,你还保全他?”
赵令如揣了几分小心:“江仪还在夫家,若是你的叔父没了,她该怎么办?适才你说我受人指使,倒不如说我们是合谋一起。”
说着,赵令如顽固道:“你少在这里引诱我说出什么。”
叶江瑶命人将可口饭菜递上,看到赵氏垂涎欲滴,叶江瑶弯了弯唇,笑道:“就知道叔母吃的不好,在案子还没尘埃落定时,我们且坐下来好好聊聊。”
随即,命人搬了椅子和桌子,二人坐下后对视了一番,叶江瑶打量之际,又问道:“你不想知道江仪堂姐过得如何?”
赵氏不安了起来,强装淡定:“我已是罪妇,已被赶出叶家,她之事与我何干?”
叶江瑶故作宽慰:“堂姐诞下一子,好在家中地位暂且保住,只是堂姐夫君偏要为了权势令娶他人的意思,那贵女绝不是伏低做小的,说是势必只做个偏房的,我看呐,没了叶家的照拂,堂姐这日子必难,若叔母真的是罪妇之身,恐怕她现在的位置是保不住了。”
赵氏猛地警醒,差点暴露说出点什么,只是看到桌上香喷喷饭菜,欲要转移视线,便拿起碗狼吞虎咽了两口。
赵氏这般对她没有警惕之心,叶江瑶见状,并不觉得出乎意料,她轻笑了一声,“叔母,饭菜我下了毒。”
“是石化散,不出几日,便会肚烂穿肠而亡。”
“叶江瑶!你好狠的心!”赵氏将饭菜全部翻开,脸上怒不见色,倒是怨愧。
叶江瑶讽笑了一声:“方才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说,现下,叔母究竟说与不说?”
赵氏沉默。
“事关我母亲之事,若是你如实告知,我便想办法救你出去,你没了罪妇之身,堂姐到底日子还能过得下去。若是我未能保全你,亦会替你护堂姐周全。”
赵氏别无选择,忍着痛苦,终是妥协道:“你讲。”
“周姨娘究竟是否参与了我母亲之事?”
赵令如诧异,瞳孔放大,忽而又闪躲眼神,叶江瑶见状,只觉七有□□。
“张嬷嬷没死,被我找到了。”
赵令如闻言,不安的神色再次露出,她怕是藏不住秘密,便轻声道:“周言与你母亲要好,当年你母亲身子突然不好,我瞧着不对劲,时常发现张嬷嬷被叫去周言房中被打骂,后来得知周言威胁张嬷嬷家人,要挟张嬷嬷替她做事,便有了猜想,你母亲十有八九被周言所害,你母亲死,他人只会觉得是云娘所害,虽说云娘也参与其中,但周言绝非干净之手。”
“谢谢叔母。”叶江瑶强忍着心中怒火,轻声道:“我会替叔母护堂姐周全,至于您这案子,怕是尘埃落定了,想必顾烬尧也不会放过你,我必定不是他的对手,至于这毒我未下,你放心上路前吃口热饭。”
“你!”赵令如恨得心下咬牙,“你又摆了我一道!”
叶江瑶冷冷道:“叔母难道希望堂姐过得不好?你要知道,我母亲也是被亲封过县主,我若执意袒护堂姐,怎么说,堂姐夫家必敬我三分,绝不敢动她。”
赵令如心下安了心,淡淡说:“你放心,都尉那边的,我嘴会严。”
“算你识相!”
叶江瑶正满意,欲要起身时,几行人便忽然走了过来将叶江瑶拿住,顾烬尧身穿绯红官服走了进来,只见赵令如怯怯地看着。
顾烬尧冷声问道:“叶二小娘子?你怎么会在这?夜见罪妇,怕是叶二小娘子有别的目的吧?”
他进来后,叶江瑶莫名觉得更加冷凛,却好似跌进冰窖中,从头发丝冷到了心尖。
顾烬尧来到叶江瑶身旁,侧耳低吟:“叶二,若是我禀告给今上,说叶江煜私将玉牌给你私见罪妇,你说叶江煜该如何解释?你又该如何解释?玉牌就是这么好借得?今上难免不会猜忌你的身份,何况叶江煜一个小小的司直竟然不查重案,却私底下想包庇罪亲不成?”
“都尉大人,你这是欲加之罪啊。”
顾烬尧轻嗤笑道:“叶二你这么聪明,一定是有计谋化解吧?”
叶江瑶紧紧咬唇,抑制住因为惊慌而急促的呼吸。
“都尉大人也在?这是在审犯人还是在审叶二小娘子?”
叶江瑶只见身穿锦衣的纯狐景澜带着人及时赶来,她长舒一口气,纯狐景澜忽伸左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拉,叶江瑶身形闪避。
顾烬尧冷着脸,恼道:“北麟少主这是要插手本官办案吗?”
“不敢,只是我正要带走我的未婚妻,是我没看好她,她只不过是来看望叔母罢了,顾大人何必为难,不给北麟纯狐族的面子。”
“好一个不给北麟纯狐族的面子,你们北麟难不成面子比今上还大?”顾烬尧面无表情地对峙道。
纯狐景澜俊美的容颜下,和煦扬唇,“顾大人怕是忘了,可到底,今上确也给北麟的面子,不是吗?”
顾烬尧哑了火,微风轻轻拂过,狱中更加寂静,只能听到两个男人的呼吸声。
叶江瑶恐担心受累于纯狐景澜,便心头一软,深深看着顾烬尧:“都尉大人,是我不知分寸,私自找哥哥借了玉牌就来替家人探望叔母,倒没别的,送了些饭食,叔母将死,到底亲人一场,我替堂姐带了话,都尉大人这点也不能行个好吗?”
顾烬尧将叶江瑶望了一眼,却又是黑了一脸,于是命人松手,挡在纯狐景澜身前的剑这才放下。
纯狐景澜淡淡道:“是本少主没管好江瑶,给顾大人添了麻烦,今日必是感谢顾大人既往不咎。”
顾烬尧挖苦了一番:“惭愧,顾某可不敢驳了北麟少主的面子。”
“既如此,告辞。”顾烬尧神色转而冷冽,说着便带着叶江瑶离开此处。
“慢着!”
转身之际,纯狐景澜被顾烬尧叫住,叶江瑶忽觉不妙。
“顾大人还有何事?”纯狐景澜话意到嘴边,神色凝重转瞬变得一脸淡然。
顾烬尧垂下头,磨挲了一下手中的剑柄,抽了抽嘴角,意味深长地道:“北麟少主好生眼熟,似是叶江煜手底下的奴仆?”
“是护卫。”
顾烬尧大吃一惊,竟没想到纯狐景澜竟然如此淡定承认自己曾在叶江煜身边做护卫,自曝破绽。
说到此处,纯狐景澜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叶江瑶,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道:“说起来,是多亏了江瑶的哥哥小叶大人当时救下正在被追杀的我,为了查清一行人,我便隐瞒了身份留在叶家,说来惭愧,那帮不知谁派来的废物竟各个不打自招,没想到是乃我北麟内事为了家族利益而谋害我不成,追杀我至此。”
“看来北麟少主势必是要将那人揪出来咯?”
纯狐景澜讪笑,眼里不知不觉之中露出了一丝寒光,“那人何需我来揪,他不过是命苦之人被人利用,纵观全局,局中之人想要什么便步步为营,牵扯的甚广自会有破功之时。”
顾烬尧神情复杂地勾了勾唇:“很好,少主运筹帷幄,局中的背后之人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不知在下还会有机会看看少主文骨之风?”
“惭愧,若说文骨之风,还得是顾大人胜于我,听闻顾大人在幽王教导下,才情兼备,如今在今上手边选择了一条血淋淋的孤臣之路实乃可惜了,若日后需要在下的必会援助,就当是认作顾大人这一位极好的朋友。”
顾烬尧当即变了脸色,心思底下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意思,他挑了挑眉,说道:“孤臣之路必然艰险,恐怕将少主卷入是非之中,倒是少主,已经坐落万贯家财,手中若握住权力,怕是当今潇王也及不过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