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风清,山雾蒙蒙,宋鸾依稀感觉被蛇咬过的那处变的格外冰凉,连带着整条手臂都逐渐僵硬。
她言不由衷:“辛苦你了,”不等元嘉回答便自顾顺着山路往上走,“先离开这里。”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宫里的人才顾不上寻她。
宋鸾走出两步却发现元嘉并未跟上,她回首,见他立在原地,目光专注地锁着她。
宋鸾觉得他的眸光带几分古怪,问:“你为何不走?”
元嘉终于确定那条蛇已经气绝。
养尊处优的公主杀了蛇后如今正遥遥看着他,山影为底,星河作衬,高洁如月。
她大概以为他看不清楚,所以正拿了一条锦帕擦拭掌心的血迹,待他看过去时还语气极平静地说:“手掌出了汗,又沾了泥,难受的很。”
元嘉往前走了两步,终于跟上,却忍不住仍是侧目看着宋鸾。
她脊背挺直,似乎刻意同他隔了一些距离,往日总要搭着他的手臂,如今却没有任何动作。
元嘉不自觉皱起眉。
他思索片刻,终是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些人表面笑意盈盈,内心狠辣,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但公主这样表面镇定单纯,实则冷硬的模样,却让他心尖发颤。
他细细品味着这样的体验,道:“奴才为您擦手。”
宋鸾脚步顿住,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条雪白的素帕,嫌弃:“你又看不清。”
元嘉却回:“殿下将手递给我便好。”
掌心确实黏黏腻腻怎么都擦不干净,宋鸾心底并不想待会撞到人被人看见手上的血,还得解释许多。
她将手掌递给元嘉。
元嘉握住,表情毫无异样,神色专注,确实是分不清血迹与汗迹的模样。
宋鸾放下心来。
他垂眼擦的仔细,宋鸾惊奇地发现,他那帕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明明并未沾水,却能将血迹擦得干干净净。
她的眼中明晃晃地写着好奇。
元嘉却故作不见,随手将素帕扔掉,果见宋鸾松出一口气:“公主被蛇咬了可有什么异样?”
宋鸾感受了一下:“手臂发麻,还有些困倦。”
呼吸都似乎变得绵长和缓,平日里若是向山上走了这么久,她早就开始气喘了,但此时却身体很沉,呼吸很慢,她甚至觉得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沉入梦中。
这样很不好。
她问:“你会治么?”
元嘉亲自养了蛇,又被他亲手放出去,他自然清楚宋鸾的感受——
这蛇毒会让她一点一点地失去意识,最后成为一具只会呼吸的躯壳,她便再也不会总是将视线落在旁人身上,坏他的心情,毁他的计划。
元嘉本是觉得,近日来这样负面的情绪已经让他对公主生了厌倦,才打算让公主彻底成为他计划中的一环。
此时,他本该说不知道,但待张口时却成了:“可以治。”
宋鸾倒真有些诧异了:“怎么治?”
“奴才在淮镇时,曾对此有过一些了解,只不过缺了一些器具药材。”
行吧。
宋鸾颔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山,又往山底走,直到浑身实在僵硬的时候,元嘉把她背起。
宋鸾总是想要睡过去,这样的情况更需要保持清醒:“你怎么不说话?”
“殿下想听什么?”元嘉偏头。
宋鸾不满地咕哝:“能与本公主说话是你的福气,你竟还想让我替你想?”
元嘉似是笑了一声,思索片刻才问:“公主今日在台上似是很喜欢那个许秋的?”
许秋?
宋鸾的意识昏昏沉沉,许久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谁:“你说的是那个曾当过马奴又被找回来的小娘子?”
元嘉嗯了一声。
宋鸾语气很轻,眸光也落在很远的地方:“大约是因着她的名字和知秋有些相似吧。”
饶是元嘉也实在没想到这样的缘由,他继续问:“殿下很信任知秋?”
宋鸾在他颈后点头,碎发微微拂过那里的皮肤。
元嘉听她语气确凿地道:“我最信任她。”
“为何呢?”元嘉似乎很有探究欲。
“因为她同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有人么……”元嘉轻声呢喃。
宋鸾身上蛇毒导致的僵硬已经蔓延至下半身,以至于她并未感受到元嘉扶在她膝盖往上的手微微紧了几分。
一路无话。
宋鸾每每要失去意识地时候便咬着舌尖警醒,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看到山下的火把,亮晃晃地在山野中飘摇。
呼喊“公主”的声音此起彼伏,最先围过来的是知秋:“公主!”
而后便是宋娆、许秋等人。
她们身后跟着挎着医箱的太医们,宋鸾被知秋扶着从元嘉身上下来,有气无力地说明自己的状况:“我被蛇咬了。”
虽然元嘉说他能治,但一想到他只是幼时在怀镇的医馆待过些时日,宋鸾便认定他的看病水平必定比不上太医们。
暂时也就不打算理会他。
所有人的心神都落在宋鸾身上,只有许秋忍不住朝着元嘉看过去。
元嘉之前对着永阳公主那阴冷又觊觎的眼神,许秋数次回想都总觉得骇人。
所以在听到宫中侍女们说要寻宋鸾时,她才跟了过来,还因着熟知此处地形,率着众人寻到这山脚。
但此时许秋试探性地一瞥,却发现元嘉看着永阳公主的眼神变了——
觊觎成了迷恋。
许秋怔住。
直到元嘉朝她看过来,才慌忙收回了视线,但他似乎只是无意间扫过,便收了回去,仿若在看一个无关之人。
许秋这才松出一口气,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对方没有像上午那般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她便是好事。
……
宋鸾此时衣着首饰不整,发髻散乱,侍女护卫们搭起用来阻隔视线的帐子。
仅留了太医以及几个侍从们在里面。
宋鸾静静地等待结果,却见太医们神情凝重起来,知秋在一旁急问:“怎么,这蛇毒难解么?”
太医们跪在了地上:“若是刚中毒时,自然好解,但现在毒已经蔓延到周身血液……”
另一人道:“我等不擅长解毒,宫中另有高手……”
“……”
这明显是好听的说辞。
宋鸾嘴唇已经开始发青,她终于又想起来元嘉,隔着人群遥遥看过去:“元嘉,过来。”
帐内火光明灭,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像极了前世宋鸾去帮他上药的时候。
只不过此时受伤的是她,服侍的是元嘉。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公主在生死关头喊一个阉人做什么。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阉人拨开旁人,俯身对公主道:“殿下莫慌。”
……
宋鸾再睁眼的时候,是在昭阳宫。
她在元嘉说完话之后便彻底晕了过去,也不知他是怎么治的,总之已经好了许多。
知秋正趴在床边守着,听到动静忙抬起头:“公主醒了!”
宋鸾嗯了一声,坐起来朝四周扫过:“元嘉呢?”
“他先前被陛下叫走了。”
“父皇?”宋鸾疑惑。
知秋点头:“应当是知晓他这次又救了您,要行赏罢。”
“也是。”宋鸾问起知秋:“昨日你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知秋没想到宋鸾自己受了伤,还记得关心她,纵然平日在冷静沉稳,此时眼眶仍旧是忍不住泛起红:“奴婢没事,只是去寻您去的太晚了,才让您遭了那样的罪……”
宋鸾摇头:“你们因着什么耽搁了?”
知秋犹豫片刻,才在宋鸾视线中道:“那逆贼砍了几个人后,并未纠缠太久,发狂的马匹也都安静下来,只不过……”她咬了咬唇,似乎有些纠结。
“只不过什么?”
知秋终是道:“经夏怀了身孕……所以那些太医和侍卫都护在了她身边,这才失了去找您的机会。”
她紧张地看着宋鸾的神色。
却见她似是诧异,却并无太多想象中的难过:“公主,您……知道了?”
宋鸾点头。
经夏怀孕,那前世应该也有这一遭。
前世的时候,经夏婚后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却在她和亲前几个月便意外早产,孩子没活下来,听说是个成型的男胎。
难不成父皇让经夏怀着皇子嫁人?
宋鸾深知,即使她自己再受宠,也不可能让父皇为了顾忌她的感受,做到这样的程度。
实在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宋鸾忍不叹了一口气。
知秋见她模样,只觉心中一痛,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抱住宋鸾。
公主以往最是任性霸道,自己的东西别人碰都碰不得,如今最喜爱的婢女背叛了她,她竟能不见怒意,反是更多感慨。
知秋不知道宋鸾经历了什么,只能细细回想往日公主的言行举止。
许久才问:“是您说要去我那里住的那日么?”
宋鸾在她怀中点头。
知秋心生悔意:“怪奴婢那时不知道,所以才让您又忍受了足足一夜。”
这段时日,她多少受了经夏的影响,总觉得公主更亲近元嘉,心里有了芥蒂,这才忽视宋鸾的感受。
宋鸾摇头,仰头看着知秋愧疚的模样,想对她说那日她去了元嘉的住处。
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转而问:“昨日还有谁受了伤么?”
知秋叹气:“那贼人们没猖狂多久,捅了几个人,陈大公子正在其中,好在陈家的人来的快,把他带了回去,只是伤的太重,听说到现在都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