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本以为第二天会很凉爽，然而在闹钟炸响之前，樊星先被太阳晒醒了。

卧室窗户朝东，窗帘杆坏了一直没修，墙壁上涨塞螺丝松了，需要重新打眼。他没有电锤，那玩意估计十年都用不上一次，他也不想买。窗户对面不是楼宇，是一大片废弃空地和一个孤零零的小教堂。不存在隐私问题，而且他一个糙老爷们儿也无所谓窥视不窥视，所以没有窗帘也凑合过了。

被晒醒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夏天的阳光这么厉害。以前总是失眠，凌晨才零零碎碎的睡一会儿。一边提心吊胆地睡觉，一边焦虑地等闹钟炸响，往往都是在快要起床时睡得最沉，根本没心思注意阳光亮不亮。

手表弹出睡眠报告，这两天竟然都是60分以上。

平时7点起，今天五点多就醒了。洗完澡准备换衣服，注意到衣架边上盛赫咺换下来的橙色工装忘了拿走。樊星没有洁癖，拿起来顺手跟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扔进了洗衣机。想了想，又把工装取出来，在洗手池里单独手洗了。那个鲜橙色，跟其他的混一起洗，万一掉色那就妙不可言了。

樊星习惯在水里放一点沐浴露，让衣服和自己身上残留的沐浴露味一样，熟悉的味道会带来安全感。习惯使然，洗盛赫咺的工装时也放了同样的沐浴露。

收拾完才7点，时间够早，决定走路去公司。自己最近心率太快，应该适当运动锻炼身体。他自幼孤僻，体育课和室外活动时大家喜欢有自己的小团队，樊星的孤立感就更加明显，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喜欢的运动，偶尔走路上班就算是运动了。他们部门有个习惯，谁来的早，路过公司后面的蒙古馅饼店，就会给同事们带几张。

那个馅饼在附近很有名，因为太好吃了难以抗拒，所以终身减肥的女生们总是满怀罪恶感的吃完，然后再恨自己意志力薄弱。偏偏他们部门三个男的都是光吃不胖型，让人女生们忍不住重拳暴击。樊星和王曦凝的工位在一组，挨揍比较轻，基本就是小拳拳捶胸口，跟撒娇差不多。刘晴跟小梁一组，十岁的年龄差加上她懒得动，小梁也不怎么挨揍。时雨就比较惨，和李莹莹一组，几乎每天都会在不同时段听见他的哀嚎。他俩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上演武打剧情，总让新来的误以为是老夫老妻。而事实上他俩各自有对象，还是八竿子打不着但再加两个二齿钩，确实能够上的远房亲戚。

樊星今天肯定是最早的，馅饼店如往常一样很多人排队，人一多他就不舒服。他有点局促地拿起手机发了个消息。

——吃馅饼么

身后两个阿姨很大声聊天，不时向前探，好像往前一点就能提前买似的，几次快要贴到他身，。他有点不耐烦。同事们还没有回复消息，他想再问一下，拿出手机一看瞬间慌了，消息发给了盛赫咺！

“云上”的业务群是置顶群，一般他们几个闲聊的“猴子称大王”是在第二个。然而昨天盛赫咺在凌晨1点多给他发了个晚安，即使是每天精力旺盛的同事们也没聊那么晚，于是盛赫咺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了他对话框里的仅次于置顶。

消息超时撤不回来，队伍还有一个人就到樊星了，搞得他很着急，然后听见老板熟练地喊到，再等两分钟，下一锅马上熟啊。

樊星松了半口气，老板嘴里的两分钟，至少相当于正常时间的五分钟。他吊着半口气，盯着盛赫咺那戴面具的小恐龙头像，思考要不要解释一下。或者等有机会请他吃个馅饼？跟一个不太熟的人一起吃馅饼，又不知道聊什么，多少有点尴尬。

开完早会，大家被“云上”新增加的一大堆事项砸的晕头转向，樊星刚忘了馅饼这个事，盛赫咺却回复了消息。

——吃！

还发了一个贱贱的哈士奇等开饭表情。在樊星看来好像介于坏笑和嘲笑之间，憨傻中带着精明地说，我抓到你的尾巴了哦。

——发错了不好意思

——不行！我截图了！

——那你来

——好呀！你发个定位！

樊星没料到这人这么不见外，虽然发的是文字，但看见感叹号就觉得很吵，怎么有人那么喜欢感叹号呢！

——吃网线吧

——揍你呀！不娶何撩？问了就得请！

——你们公司还总问要不要宽带升级呢

——那你说要啊！

——要

——矜持点！大白天的！快给我发个定位啊，吃馅饼！

樊星反应过来被戏弄了，不甘心又一时想不出来怎么回怼。不就是个馅饼，我何苦要一大早跟这个傻逼辩论。樊星叹了口气，给盛赫咺发了定位。

——好耶！小星星～电话号也发给我，万一我迷路呢，给你打电话比较快！

这人简直得寸进尺，樊星的脑子虽然这样想着，手上却很听话，乖乖敲了电话号码发过去。樊星没想到盛赫咺这么没有边界感，立刻就打了过来，来电页面弹出的瞬间，他吓了一跳，手机“啪”的一声，砸在键盘上。

“哎呀星儿，手机就这么咔咔摔啊”时雨跟樊星的工位背对背，一转身就看见他手机屏幕上是陌生来电“谁呀？至于这么激动”

“客户……”樊星镇定了一下，边接电话边起身离开工位，往过道拐角走——他实在不想让同事们听见有人叫他“小星星”

“小星星—— ”盛赫咺抱着T恤，窝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真没想到你这么热情！借给我衣服和伞还要请我吃馅饼！我可真感动啊！小星星～”

樊星不想搭理他，随便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看着通话记录，点头之交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存，但还是点了添加联系人，输入“盛赫咺”三个字。三秒之后，又像个赌气的小孩，把“盛赫咺”改成了“傻逼”

春雨传媒11：30午休，12：30培训，下午一点上班，但是业务员经常外勤。每次都只剩下客服部的人，别说培训连游戏都玩腻了，后来就变成了每周五下午大扫除然后培训，平时中午吃饭回来可以午睡一会儿。

樊星没到午休就溜出来了，他也不想早退，但是盛赫咺不到十一点就来了，还给他现场直播蒙古馅饼排队的火爆场面，一个苍蝇小馆让他说的跟网红打卡地似的。樊星受不了这个开朗过头的话痨在外面丢人现眼，只能悄悄下楼，想赶紧把他带走。他原本没有吃午饭的习惯，时间长了大家就不叫他了，休息时相互招呼着去吃饭，也没人注意他什么时候走的。

要说他的存在感真是不太强，一般来说长得漂亮会比较受关注，可是他性格过于安静了，又不太参与集体活动，而他们部门的风云人物又太多。肖瑞自然不用说，那是得到了“云上”承认的女人。刘晴是技术型的业务员，她都可以自己设计页面。时雨长得高大挺拔，标准央视剧正面英雄国字脸，社交达人，八面玲珑。李莹莹泼辣霸气，能言善辯，要说邓胜男是春雨凤辣子，那李莹莹就是贾探春。熙凝长相甜美，会撒娇爱说话又积极。樊星在这些人中间，除了好看之外，确实也没什么优点。

“哎！小星星！这儿呢嘿！”盛赫咺老远看来过来，挥舞着手臂热情呼唤，引得周围纷纷侧目。

樊星真想假装不认识他，转身就走。造孽呀，这队排的人比早上还多。

“哎？小哥哥，长得好看也不能插队啊”

樊星刚走过去，后面排队的女孩调侃了一句。

“不插队不插队，他买，我替他排的。” 没等樊星开口，盛赫咺拉着他站到队伍里，然后自己退到了一边。

“哎呀妈呀，这大热天的替人家排队啊，真够意思啊”女孩一看就很开朗，也没计较他们排个队还中途换人，大大方方地跟盛赫咺聊起来了。

“那必须滴——”盛赫咺笑起来清清爽爽，看了看樊星“我们小星星请客，再热也得来啊”

“讲究人儿”女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划拉一下手机“帅哥，加个微信呀”

“诶？” 盛赫咺推了推樊星“看见没，哥这人气”

“你可拉倒吧”樊星理解不了这社交狂魔的迷之自信“气人还差不多”

不得不承认，盛赫咺在人群中确实非常惹眼。他脸部线条流畅，即使大笑或者表情夸张也不会崩。眼尾纤长弧度迷人，笑起来真诚又清澈。鼓鼓的苹果肌，浅浅的小梨涡又有点天真烂漫，有一种向阳而生的活力。

“我们小星星吃醋喽”盛赫咺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看了看女孩“不好意思啊美女”

“闭嘴吧你！”樊星心说，自己不想加微信就往我身上扯。不过碍于人多也不好拆穿，只朝他翻了个白眼。

“别生气嘛” 盛赫咺一分钟都不消停，继续闹樊星“小星星～笑一个……”

美女看盛赫咺那宠溺的劲儿，意味深长的“哇哦”了一声，随即给盛赫咺一个“懂了”的眼神，没再说什么。

樊星显然没有跟他俩对上频道，也懒得理他们，假装低头看手机。但他感觉到了，那女孩似乎拿手机拍了他们俩几张照片。不知道是阳光太足还是长袖衬衫太闷，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馅饼店只有三张桌子，常年满员。他们买完之后，在邻街一个叫木子的奶茶店找位置坐下。也不知道这店是山寨某品牌还是老板姓李，神奇的是店里还卖薯条，烤翅，汉堡什么的。

盛赫咺要了两杯招牌奶茶，也没期待它有多好喝，就是来蹭个空调。

“你不用上班么？”聊天黑洞樊星灌了一口冰奶茶，冷不丁抛出灵魂拷问“吃网线被公司开除了？”

“啧，揍你啊，哥下午一点上班，羡慕吗？”盛赫咺咬了口馅饼“我去！这馅饼绝了，香酥嫩滑，入口即化！”

盛赫咺烫的呼哧呼哧地吞了一张馅饼，难怪那家店看上去那么普通却那么火爆，料是真足啊！

“别尬吹了”樊星把馅饼往他那边推了推“赶紧吃，吃完赶紧上班去”

“哧——”盛赫咺看着他，恍惚间有点老夫老妻的意思，没忍住笑了。

这不就熟悉起来了，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大概就是这样吧。

樊星则觉得自己刚才那话，特别像老子训儿子。看他傻笑，自己也有点想笑。

“晚上几点睡？”盛赫咺满意地吃完最后一张饼，看似随意地问“我去找你”

“咳……”樊星呛了一口。

咋的？光蹭饭不够，还得包吃包住呗？赖上我了？再给你娶个媳妇儿得了呗。

“干蛤啊这么大反应？我衣服脱你家了得取回来，不穿工装扣钱。”盛赫咺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那你昨天不拿走！”樊星想吼他，但又觉得公共场合不好意思，下意识放低声音，好像说着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

“都湿成那样儿了咋拿啊？”盛赫咺看着樊星擦着手，那手指白皙纤长骨节分明，坏心思莫名一动，很想逗逗他，于是看着他坏笑着说到“我一猜你就帮我洗了，你手这么好看，不洗衣服可惜了”

“呵——你这么好看的牙，不卡菜叶可惜了”看着他一副欠抽的样子，樊星回怼一句，真心实意的给他个白眼。同时看似不经意的缩了缩左手，袖子遮起来半个手掌。

“晚上下班去你家拿工装嗷”盛赫咺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通知妃子今晚翻牌子的万岁爷“等着朕，世兰。“

“谁？”樊星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称呼带跑偏了。

“年世兰啊，你不觉得自己翻白眼的样子很像华妃娘娘么？特别霸气，特别好看”

樊星：“……”

真特喵的无语，他就是再不看电视剧也知道谁是华妃娘娘，被他这么一说，及时地忍住了条件反射，没翻他白眼。

“哈哈，不用控制，人长得好看，翻白眼也是好看的白眼。”盛赫咺笑的一个阳光灿烂，好像会笑进人心里。

樊星用尽毕生最快的回怼速度，站起来说“走吧，盛公公”

盛赫咺愣了一下，这小崽子，嘴还挺毒。

到服务中心打卡时，盛赫咺感觉气氛不太对。往常这时候大家应该都在各自片区干活了，今天却都没走，比早班开会的人还多，这是有重要的事要等人都到齐一起说么？

“超哥”盛赫咺看颜超进来，笑嘻嘻过去打探情况“这阵势，是有啥事儿么？”

“艾玛！别提了！”颜超晒得脸通红，随手抹了把汗“一会周哥给咱开会，幸福街那片儿，有个傻逼把用户给打了！周哥上午就跟着处理这事了。又是派出所又是医院的，这会儿刚跟公司汇报完，运营那边给压力了，得敲打敲打咱们！”

“哦。”盛赫咺没再继续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