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孟易安怎么跟陆琛长吁短叹和背后蛐蛐萧仁翯,该来的还是要来。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蓝褂的小太监过来二人跟前,“豫王请参加考校的学子们前去明伦堂。”
小太监是宫里的人,知道陆孟二人身份,陪着笑礼数周全,托手引路。
就是他尖锐的嗓音仿佛让孟易安想起了什么,整个人一激灵,连忙摆摆手示意他在前头快走。
两人到了明伦堂,发现里面已经到了不少人。
豫王气定神闲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两旁各坐着祭酒和司业,其余人国子监博士学正等都垂首站立一旁。
豫王下方大厅中摆着数十张条桌,桌上放了笔墨纸砚等。每张条桌前方站着一名国子学学子,除了第一排豫王眼皮子底下那两张空着的桌子前面无人。
这下不用太监指路,孟易安也知道自己该站哪儿了,豫王这是生怕他们俩搞小动作呀。
“人已到齐,还请王爷出题。”王祭酒清了清嗓子,看向豫王。
萧仁翯是懂如何增加紧张感的。他并不说话,而是一伸手从身旁一白脸太监手上接过茶杯,微微倾斜轻轻晃动茶杯,再缓缓靠近鼻端,最后轻啜一口。
众学子随着他的动作提着一颗心越发紧张。只有孟易安低着头貌似低眉顺眼,实则心中骂了无数遍。
“今日时辰不早了,若是等大家写完文章恐怕来不及回宫禀告皇兄,不如这样,本王出一题,尔等在本王这一盏茶之内,赋诗词一首皆可。”萧仁翯又抿了一口才十分随意地一挥手,道:“重阳将至,便以此为题吧。”
他的话一说完,下面的学子有的人提起了笔,有的人开始背起手念念有词,有的人闭目思索,众人看起来都是绞尽脑汁。作诗对他们不难,难得是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才能脱颖而出。
所以你就不能出完题再喝那口茶吗?哪个监考老师还占用考生时间的?
虽然对孟易安而言多不多这一口茶的时间意义不大,但不妨碍他不满萧仁翯的此等行为。
作诗简单那是对其他学子而言,对孟易安来说写文章和作诗都一样,甚至他宁愿写文章,毕竟实在不行他可以写白话,可诗词要求就不一样了。
孟易安咬着笔努力回忆,能想起来跟重阳有关的就只有登高和茱萸,他还不能乱抄诗,大昭虽然不存在历史上,但唐宋在这都是存在过的朝代。
学渣做不出来题时会干什么?会观察同学。孟易安往左一看,嗯,不用看了,是顾行舟。往右一看,陆琛提笔正书,看起来毫无困难。也是,诗画几乎一家,作诗难不倒他。
眼看豫王那茶越喝越少,陆琛在豫王眼皮子底下也没法给他写一首,孟易安心一横,笔走龙蛇,飞快地完成了。
萧仁翯放下茶杯,命令身边太监开始收取众人的诗作。
等一名小太监来到孟易安跟前,看到他桌上纸张后愣住了,他抬起头眼神带着疑问望着孟易安,孟易安坚定地点了点头,小太监这才惴惴不安地把他那张纸收了起来。
孟易安再次确定豫王就是来找茬的,因为他连装都没装就让小太监把孟易安的诗作挑了出来,并命令那名小太监:“你读来看看。”
小太监看了看孟易安又偷偷看了看豫王,感到十分为难地读了下去:“登、登高…望、望远…远、远……”
萧仁翯一皱眉,对着方才奉茶的白脸太监责问:“怎么连结巴也带来了?”
“回殿下,奴才不是结巴。”小太监吓得脸煞白,立刻伏身跪下。
“那你怎么读的?”
“奴才愚钝,是奴才眼拙不识孟公子的字。”
“拿来本王看看。”萧仁翯倒想看看这纨绔字写的有多潦草。
一看萧仁翯被气笑了。
只见孟易安写的那字——如果那能叫字的话,除了小太监念出来的那四个字还算能辨认一二,其他完全是鬼画符。
萧仁翯冷哼一声,道:“不会便是不会,你可知这样可治你欺君之罪。”
“王爷,学生紧张的时候字便写得不太好,并非有意敷衍。不过王爷既然巡视国子监,想必是博闻强识,学生哪知道王爷也能认不出来。”孟易安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口咬定他写了,认不认的出来就是你们的事了。
萧仁翯算是见识了孟易安倒打一耙的本事,竟还讽刺起自己来。他把纸递给一旁的祭酒,“王大人,你瞧瞧这写的是什么?”
王祭酒接过来的瞬间黑了脸,“王爷恕罪,臣也看不出写的什么。”
“字写的不好也罢,本王姑且原谅你一回,你自己写的诗总能读出来吧?还是你其实没作?”萧仁翯可不给他糊弄的机会,这明摆着就是孟易安作不出诗,想浑水摸鱼。
“王爷,您怎么能这样无凭无据就血口喷人,学生虽然不才,但也绝不会轻视学问。你若不信我真的写了,可将这字给我父亲看去,他必能认识。”
孟易安演技上线,完全是一副被冤枉的到心灰意冷的模样。
“若你这字只有孟相认识,那这诗究竟是你所做还是孟相所做呢?”萧仁翯冷笑一声,他这下看出了孟易安的打算,难怪一通乱画,这是在给丞相大人出题呢。
就在孟易安还在想该怎么狡辩的时候,他旁边的顾行舟突然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学生认识孟易安的字,不如让学生一试?”
孟易安警惕地看了眼顾行舟,分不清他平静的眼神中到底是何意,他很难相信顾行舟会这么好心。但现在不是拆台的时候,于是他静静看着顾行舟接下来的动作。
在豫王的示意下,小太监迈着极快的小碎步将那张纸送到了顾行舟手上。
顾行舟见到孟易安的鬼画符,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只认真扫视了两遍,仿佛真的是在辨认字迹,然后便读了出来。
“登高望远恰重阳,茱萸香醉百家巷。目极山川皆画卷,万里九州尽思乡。”
要不是孟易安知道自己写的什么,他都快相信顾行舟的话了。
顾行舟此次难道是真的帮他?他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想借此在父亲面前卖好?曾经被坑过的孟易安不得不如此揣测。
萧仁翯听着顾行舟所读,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
片刻后,他收敛起了至方才为止慵懒的姿态,狭长的眼眸中兴致忽起,手指在腿上轻敲,注视着孟易安,道:“既然如此,本王姑且相信你这一回。”
他并非看不出顾行舟的维护之意,只是这事也没必要闹到与孟相对峙的地步。
但,看着正朝陆琛眨眼示意的孟易安,他实在很想看到那张肆意张扬的脸上还能有多少丰富的表情。
“虽然如今沉烽静柝,但骑射亦不可荒废,文试既已结束,本王也想看看国子监学子射御课学得如何。”
你还没完没了了?孟易安一脸愕然地瞪着萧仁翯。
不过很快就轮到萧仁翯愕然了。
***
国子监骑射校场。
一道白影跃上马背,少年轻轻一夹马腹,风声猎猎,衣袍鼓动,未完全束起的黑发拂过他光洁如玉的面颊,在风中肆意飞扬。
少年注视前方,眼眸中光华流转,很快松开了挽缰的手,动作熟练地提箭搭上弓弦。箭发之时他突然回头朝不远处的萧仁翯狡黠一笑,这一笑比当空的骄阳更耀眼夺目,随后离弦之箭如一道闪电击中了箭靶红心。
萧仁翯眼中掠过一抹惊艳。
一旁的祭酒和司业等人纷纷露出欣慰的笑容,祭酒更是捋着山羊胡笑得合不拢嘴。这下总算替国子监挽回一些颜面。
连中三把的孟易安勒住缰绳,控制马匹慢了下来,最后停在萧仁翯面前。他右脚跨过马头,从背上轻轻一跃,落下地来。
“王爷,这算我过关了吗?”孟易安挑眉看向萧仁翯,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得意光芒。
豫王方才提出要考试他们射御的时候,孟易安就知道肯这家伙肯定没安好心。果不其然,除了射课和御课,他又加上了骑射的考查,还设了远中近三个靶,需要在马跑完一圈时全部射中,这种比单纯的射箭自然难度增加不少。
但豫王绝对想不到,自己竟能全部射中,而且是把把红心。
说到这,就要归功于自己前世的渣爹了。渣爹钱赚的不少,又不想让他妨碍他和私生子一家人的幸福生活,于是把他送去了国际学校寄宿。
马术作为众所周知的贵族运动,在收费昂贵的国际学校里理所当然成为了彰显身份的重要课程。因此他穿越过来,之乎者也之类的古文虽然学的不得其法,但骑射却是掌握得极快。
见萧仁翯不得不点头承认自己的骑射成绩,孟易安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向一直在给他助威的好友身边。
“你看到豫王的脸色了吗?哈哈,他一定料想不到。”孟易安脸上神采飞扬,几乎是跳到陆琛的背上,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并斜眼示意他看萧仁翯的方向。
如此毫不掩饰的大声蛐蛐,不仅让萧仁翯饱含深意的目光瞟了过来,王祭酒他们也看了两人好几眼。
“咳,你小声点。”陆琛耸了耸一边肩膀,提醒道,“我这小舅舅不是吃亏的主,你今日已得了便宜,可就别卖乖了。”
他说的得了便宜指的是先前作诗那一段。思及此,陆琛带着敌意瞄了一眼顾行舟。顾行舟一向与两人不对付,今日突然站出来相帮,这让陆琛隐约嗅到了一丝危机,不由他不产生怀疑。
恰巧,顾行舟也向他们这边看来,两人目光交汇,一股无名的火花碰撞开来。
还沉浸在让豫王无话可说的得意中的孟易安自然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
***
萧仁翯还要回宫复命,待所有学子完成骑射考校后与王祭酒不痛不痒地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萧仁翯带着侍卫太监等一行人才走出校场的大门不久,孟易安就急不可耐地对着陆琛抱怨。
两人走的是校场通往德字科一斋院子的一条小路,一路上不见人影,孟易安说话声音不小。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长的越好看的人脾气越古怪,前有顾行舟,后有萧仁翯,一个个都有病似的。我不过就是随口说说,他难道真以为我要娶他?”
孟易安这话也就陆琛敢听,方才程彻还在一旁,没多久就被他大胆的发言吓跑。
“长相是父母给的,他要是不满意、唔—”
陆琛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他太了解孟易安了,不等他说出来就知道他下一句可能会提到什么。从与孟易安相识那一天起,他就看出了孟易安的不同,不仅仅是对他长公主之子的身份不在意,甚至是皇权他也从没有真心敬畏过。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孟易安也反应过来萧仁翯的父母不是普通父母,连忙陪笑认错,并把用拇指和食指往嘴巴上比划,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习惯了他发牢骚时口无遮拦,陆琛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左右看了看,确保不会有不长眼的听去了到处胡说。
就这样一路快到一斋学堂,对萧仁翯的不满还是让孟易安忍不住再次小声嘀咕:“他都长那样了,凭什么还不让人说?他要真不喜欢自己那张脸,多的是方法,最不济随便划两道也行呀,为何要为难我们路人?”
他话音刚落,一道白光伴随“嗖”的一声从他眼前闪过,随后叮当一声,金石撞击之声响起。
孟易安被吓得不轻,一转头顺着响声看见插在背后墙上的匕首时,差点忍不住大叫刺客。
但他还没叫出来,有人出现并先他一步出声。
“你方才说什么?”
连通一斋院子和孟易安两人所处甬道的八角门处,萧仁翯的身影随着他的这句阴恻恻的问话出现在孟易安的视野。
“舅舅!”陆琛连忙上前弯腰行礼,“方才来不及跟舅舅说上话,舅舅不是回宫了吗?可是还有吩咐?”
对于陆琛这明显转移视线的行为,萧仁翯理都没理,他只挥了挥手,便走到孟易安近前,盯着他的眼睛,道:“本王仿佛听到孟公子对本王有些怨言?不如说来让本王仔细听听。”
他唇角勾起,眼中却寒光闪过,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孟易安的缺点很多,但至少有一个保命的优点,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的脑袋飞速运转,虽然心里把萧仁翯骂了百八十遍,但面上还是挤出了一个绝对说不上好看的微笑。
“王爷说笑了,如王爷此等天纵英才,才华横溢,龙章凤姿,芝兰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