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以待毙不是孟易安的风格,所以——他跑了!
上回萧仁翯派人送去的那本字帖都已经不知道被他塞到哪个角落去了,更别说他要求抄写论语之事,这要是据实以告,谁知道萧仁翯又会想出什么为难人的主意。
孟易安慢吞吞走到对街,大脑飞速运转,眼睛四处观察。
他所处的望和楼门口这个位置,刚好楼上的人看不见。只瞄了一眼旁边的小巷,孟易安就做出了决定。
他飞快地窜进旁边的巷子,沿着井字型的街巷左转右拐,很快就在拐角处看见了另一条街道的出口。
孟易安回头望没有尾巴跟来后,才慢慢顺着巷子继续走。他正心中得意之时,路过的一户院子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这户人家在这小巷中,门口也是毫不起眼,本不引人注意,只是他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不由好奇地停住了脚步。
孟易安顺着门缝看去。
几名身着玄色劲装手持佩刀的男子围在院中,地上一男子被人压着跪伏在地,众人皆面朝一人。
那人约三十来岁,头上简单的银冠束发,一身靛蓝金线滚边蝠纹窄袖锦袍,腰间革带玉环金扣。他随意靠坐在交椅上,姿态慵懒,面相冷俊,眼神更是凉薄。
“大人,此人怎么处置?”一精瘦男子朝这明显为首之人拱手请示。
“带回去严加审问,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公孙贺出现在明照堂。”男人声音低沉,语气不愠不怒,但没人敢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众人躬身应是,动作声音整齐划一,足见这些人来历不简单,乌合之众可没这纪律。
“沈云归!你这是屈打成招!总有一天你会有报应的!”伏地之人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挣扎着抬起头,对面前坐着的人破口大骂。
孟易安这才看清,他的半边耳朵竟已经被割掉,所伏之处可见一大片血迹。
沈云归突然笑了,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看着他,轻蔑道:“报应?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报应。”
所以说好奇心害死猫,孟易安听到沈云归三个字后心中大叫一声不妙,悄悄转过身蹑手蹑脚想走。
偏这门不合时宜,支呀一声从细细一条缝变成了敞开大半扇门,里面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来。
沈云归的眼睛更像是淬了毒似的射向他。
这时孟易安哪还顾得了其他,本能让他拔腿就跑。
好在过了拐角距离人来人往的大街只有二三十米,孟易安一口气跑了出去,大街上见到一个眼熟的侍卫面孔,甚至顾不上判断哪边更危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对方的马车。
孟易安躲在马车中,隔着帘子偷看,追出来的几名玄衣男子左右张望并未发现自己。
紧接着沈云归出了巷子,眼神在马车上停留了一瞬,吓得孟易安跟缩头乌龟似的躲了起来,看都不敢看了。
直到车里的人说了句“人走了”,他才敢偷偷摸摸探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危险后终于深呼吸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是撞破了暗行司办案?到底看到了什么能把孟相的大公子吓破了胆?”
萧仁翯端坐在马车中,手中扳指与茶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看了眼外面,又看了眼孟易安,似笑非笑地讽刺道:“这下怎么不跑了?”
萧仁翯自然认识沈云归。这个时候沈云归带着手下出现,肯定不是只为了找孟易安,猜也猜得出方才巷子里发生了什么。
孟易安也觉得很无辜,他刚才根本没撞破什么,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听到,他跑纯粹是因为他爹告诫过他不要轻易招惹暗行司的人。
尤其是暗行司指挥使沈云归,他爹更是再三叮嘱,遇到此人能躲就躲。
沈云归在民间传闻那就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什么对犯人屈打成招、给同僚罗织罪名、对忠良残害无辜等一样不少,落在他手中基本就告别自由和健全了。
虽然此人名声已如此之差,但在皇帝面前还是屹立不倒,深受信任。
他也听过孟相跟沈指挥使时常政见不合、过节不浅的传言。虽然他很难理解为何他爹堂堂丞相需要忌惮一个三品的指挥使,两人业务范围也不重合,鬼知道怎么成的政敌。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孟易安在这一点上还是相信他爹不会害他。
好不容易躲过沈云归,又要面对萧仁翯这个活阎王。
孟易安咽了咽口水,两眼一睁就是编:“王爷,我哪里跑了?我就是突然迷了路。这不,刚看见您的侍卫,我就主动上了马车,怎么能说我是躲着您呢。”
“你是说你人在望和楼楼下却找不到门,然后朝着与它相反的方向迷了二里地的路?”
萧仁翯见过许多权贵子弟,但像孟易安这样集胆大包天、死不悔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为一体的却是让他长了见识。
“既然是迷路,那当然是不知道方向,走反了也是合乎常理。不过既然现在我已经在王爷马车中了,中间曲折不提也罢。”孟易安眨巴着眼睛看着萧仁翯,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
萧仁翯轻笑一声,仿佛被他说服了,竟真没再追究他在望和楼下临阵脱逃之事,还好意提醒他。
“本王曾听闻孟相与沈指挥使乃旧时好友,其实你方才若是不跑,暗行司也不会拿你如何。”
“好友?”孟易安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我爹和沈云归?”
随即他就摇了摇头,“不可能!王爷恐怕是在西北待久了有所不知,如今朝中谁人不知他们两人水火不容,要不是这样我又何必跑呢,难道我喜欢遇到—”
孟易安终于反应过来,在最后一刻把“你”字吞了回去,并且心虚地抬眼看了眼萧仁翯的脸色。
还好,萧仁翯没变脸,应该是没注意到这句话吧。孟易安舔了舔唇给自己壮胆。
萧仁翯第一次见孟易安,以为他与京中其他纨绔一样是色胆包天才口出狂言。萧仁翯第二次见孟易安,以为他是自作聪明欺软怕硬之辈。
现在他终于看清了,孟易安就是个傻子。坐在自己面前还敢口无遮拦,想什么全写在脸上,除了被刀架到脖子上以外似乎完全意识不到危险的存在。
这反而让萧仁翯兴起一股逗趣的心思。
“本王让你抄写的论语你抄的如何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孟易安叹了一口气。
他摸出身上那把匕首,一边观察萧仁翯的眼神一边试探地说:“王爷,您的吩咐我自然是不敢怠慢。不过吧,这练字也不能急于一时不是,我本来方才就想上楼与王爷解释,这字还要练许久,您这把匕首一看就是稀罕之物,放在我这儿万一保管不善丢了可就麻烦了,不如您先把东西收回去,等我把字练好了再完成您布置的任务,这样可好?”
孟易安说罢把匕首双手托住低眉顺眼递了过去。
萧仁翯右手接过匕首,大拇指在刀柄处轻轻一弹,匕首从鞘身中弹出,犹如一道流光在马车中闪过,然后刀就落到了他的左手。
孟易安在刀出鞘的那一刻身体立刻反射动作一般后倾了几寸,随后眼中闪现羡慕的光芒。
他这胆小如鼠的举动落在了萧仁翯眼中,嘴角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微微上扬。
“这把流光跟了本王许久,但本王见你方才在楼下像是十分喜欢,就赏赐与你吧。”萧仁翯把匕首插回刀鞘,刀柄对着孟易安的方向递了回去。
孟易安喜出望外,拿在手里反复观看,“真的?谢谢王爷!”
白得的东西谁不喜欢,况且还是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这样待会儿去当铺当的时候就更有底气了。
萧仁翯要是知道他心里最后这句话,怕不是会气得立刻变脸。
“至于本王送你的字帖,那草书的确难写,你若是已经在练了就持之以恒,若是还未开始……”萧仁翯垂眸,状若思考。
“是不是就不用写了?”孟易安期盼中带着惊喜,见萧仁翯一副十分理解的样子,马上接着道,“王爷,您说的太对了!那草书别说写了,我认都认不全,不瞒您说,我其实一个字都还没动笔。”
孟易安完全落入了萧仁翯的圈套,把自己暴露得彻底。
“嗯,草书对你来说这么难的话…”萧仁翯眸底闪过几许看不分明的意味,“本王府中还有一些本王幼时所用字帖,正好,你随我一同去府中挑选一二,总有适合你的。”
“王爷,这就不必了吧?”孟易安连连摇头。
萧仁翯只抬起眼帘看着他,压迫的眼神让孟易安终于从摇头转为点头。
“那就先多谢王爷了。”
罢了,拿回去反正也是压箱底,多一本少一本无所谓,只要不让抄书就行。孟易安在心中自我安慰。
***
孟易安昨日生了大半夜闷气,今日又早起,睡眠有些严重不足。豫王府的马车宽敞舒适,他又因萧仁翯的和颜悦色失了警惕,只坐了一会儿便东倒西歪打起了瞌睡。
直到街面上车马声逐渐嘈杂起来他才被吵醒。
孟易安皱眉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穿着差服、行色匆匆的五城兵马司差役,满是不解:“这是哪家又闹贼了吗?”
不只是沿街的商铺被一一查看,还有不少赌徒被从各处明暗赌坊中一排排提溜出来,看起来丢的东西不小。
此时孟易安已经完全忘记了他自己离家出走这回事。
萧仁翯就更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他马车上的孟易安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