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萧仁翯贵为亲王又深得眷宠,还能坐着马车进宫。但即便是他,过了宣德门也必须下马,步行进宫。
孟易安跟在萧仁翯身后,一点没有初次进宫的惶恐窘迫,全程大摇大摆、东张西望。路过羽林军也好,宫女也罢,对他来说,都透着一股新鲜劲,他恨不得凑上去把人脸上几道褶都瞧个一清二楚。
萧仁翯忍了两次终于看不下去了,“几个宫女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好看。”孟易安回答时仍频频回头。
通过采选的宫女哪有不好看的,一个个不说天香国色那也是朱唇玉面、娉婷佳人,长得不好看的怎敢让她们到宫里的贵人面前当差。
他再一转头看到萧仁翯的那张脸,恍然大悟道:“难怪王爷觉得不好看,跟王爷比起来,这些宫女自然没什么好看的。”
秦川眼看着王爷身形似乎一滞,他也不由放慢脚步。等他看过去,却发现王爷脸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王爷对孟公子的话竟不再像以往那般恼怒,这是已经习惯了?
秦川看向孟易安,满脸都是佩服之情。要知道就算是皇上同太后打趣,王爷都是要甩脸子的。
孟易安说完才惊觉又捋了虎须,屏住呼吸偷偷瞄了一眼萧仁翯,发现对方并无异常后庆幸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才缩着脖子,低下头,装作心无旁骛的样子,只盯着萧仁翯的后脚跟,亦步亦趋跟着。
萧仁翯眼角余光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乍一看孟易安这谨小慎微的模样,觉得有几分怪异,再看迎面走来两个畏畏缩缩的小太监,一下明白这怪异从何而来,这分明是学了那小太监的做派。
一时间萧仁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微微摇头,收回目光,继续往奉天殿的方向走去。
***
快到奉天殿时,路上巡逻的羽林军明显增多。太监宫女也都微躬着身子,低垂着头。不管手里捧着托着什么,走起路来全都悄无声息。一路上越来越安静,只有偶尔几声飞鸟啼鸣,孟易安才因此多了几分紧张。
待太监传唤过后,进了殿,孟易安虽没学过面圣的礼仪,但也看过古装剧,知道先跪拜了再说。
大殿好冷。刚刚引他们进来的就是太监总管吗?也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阴柔又精明,反而看起来有点富态。地上就是传说中的金砖吗?怎么比他在景点看到的要亮多了。
孟易安跪在大殿正中,口中三呼万岁,一边磕头一边胡思乱想。
“平身。”
直到上方庆元帝的声音传来,他才老老实实地爬起来,不过目光还是没有从地板上挪开。
他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这越紧张越走神的毛病又出来了。要不是提醒自己不能随便抬头,他眼睛早就滴溜溜往庆元帝脸上跑了。
“抬起头来。”庆元帝的声音很洪亮。
孟易安听话地抬起脖子,终于看清了庆元帝的样子。
皇帝长得跟萧仁翯一点也不像——这是他的第一印象。庆元帝相貌只能称之为端正,看起来就是一副很有威严的中年大叔样。孟易安抬头看他时发现皇帝也在打量自己,并且目光相当和蔼。
至少可以看出皇帝不是想找他麻烦的,孟易安的紧张感少了几分。
“果然像极了年轻时的孟爱卿。”庆元帝似乎想到了什么,边说边点头。
见他一脸的茫然,庆元帝又笑着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朕为何宣你进宫?”
“我—”
不对,不能称我。
“臣—”
也不对,我没功名官身,好像也不能称臣。
“草民?”
孟易安求助地眼神望向萧仁翯,却只看到对方被他这一连三变的自称逗笑。
他气鼓鼓地收回了目光。算了,就草民吧,萧仁翯这家伙恨不得看我倒霉,哪里会提醒我。一个眼神来回,孟易安心里已经完成了对萧仁翯从求助到咒骂的转变。
“草民不知,请皇上赐教。”孟易安声音弱弱的,斟酌着用词。
庆元帝没有怪罪,反而笑着安抚他,“不用害怕。仁翯向朕进言军中伤亡将士的安置之法,朕觉得此法甚好。听他说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便召了你进宫。听说是因为你每月都给慈安堂乐捐,才有了这个想法。”
原来是前两天他向萧仁翯提议的那事。这么看来萧仁翯也没有那么不堪,没有把功劳据为己有,还在皇帝面前说了他的好话。
“你年纪轻轻便能有此仁心和见识,不愧是孟相爱子,看来是你父亲平日教导有方。”庆元帝又接着说。
前面夸奖的话还让孟易安飘飘然,听到后面他笑容逐渐消失。
这怎么还成渣爹的功劳了?若要归功于渣爹,那还不如不要这功劳。
“草民不敢居功,只是一点浅见,还有许多不妥善的地方需要皇上决断。”
庆元帝哪知他心里怎么想的,见他如此不骄不躁就更满意了。
“立功当赏,你想要什么只管说。”
还有赏?孟易安睁大了眼睛,他不懂隐藏心思,脸上全是惊喜。
萧仁翯看他这财迷模样,就知他什么心思。
怕他不知这赏赐的珍贵,也担心他说错话,好心提醒道:“皇上金口玉言,你要什么赏赐,想好了再说。”
不用他提醒孟易安也明白,但皇帝的赏赐还真不是那么好开口的。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本质上这就是一个买卖,要价高了皇帝不爽,要价低了他后悔吃亏。
想了半天,孟易安信心十足地开了口:“皇上您看着给就行。”
他出不好价就让买家出呗,堂堂皇帝还能故意亏待他。
“哈哈哈,”庆元帝大笑起来,指着孟易安对萧仁翯说,“果然随了孟固言,是个会说话的。”
孟易安摸着头脑,心里直嘀咕:怎么哪都能扯到渣爹身上。
“他小小年纪懂什么,我看皇兄不如就将这事交给孟相去办,办好了再一并赏赐。”
萧仁翯这话一是表明自己对伤亡军士的抚恤安置不插手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替孟易安说话。
若只是出了个主意,最多赏赐点金银珠宝,就算皇上愿意大赏,也难服众。但这事由孟固言来办,办得好了,丞相大人已然封赏至此,转而封赏他的儿子也说得过去。
“嗯,不错,这事交给孟相办朕也放心。”庆元帝本意是要让弟弟来办这差事,听萧仁翯这么说也就作罢。
孟易安还没看明白事情的走向,只知道萧仁翯说着说着,这事就变成渣爹的事了,他的赏赐也看起来遥遥无期。
没等他搞清楚,庆元帝又来一重磅炸弹,“朕有一皇子,与你年龄也算相仿,只是被他母后惯坏了,朕看你很是不错,你想不想进宫给朕的皇子当伴读?”
庆元帝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这是无上荣耀的赏赐。
孟易安目瞪口呆。
有这么恩将仇报的吗?我立了功却要给你儿子当伴读?!
孟易安可是听说过宫里的伴读什么待遇的,那就是皇子的替罪羊!替皇子挨打挨罚挨骂不说,还可能被其他皇子欺负。虽然有可能抱上皇子的大腿,但这代价他可受不了。
“皇上,不是我不愿意,是我天资驽钝,在家气跑了几个夫子。皇上只要去国子监打听打听就知道我是什么货色了,就我这样的给皇子殿下做伴读,岂不是害了殿下。”
孟易安为了不当这个伴读,不惜贬低自己,情急之下还忘了自称。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这是推脱,何况是皇上。
不过庆元帝并没有因为孟易安的不知好歹而大怒,反而用看好戏的样子问道:“可若朕的这位皇子偏偏就喜欢你当他的伴读呢?”
“皇上,那必然是殿下不了解我,只要了解我肯定不会这么想!”孟易安斩钉截铁。
庆元帝再次大笑。
萧仁翯则看着他啼笑皆非。一时不知该夸他有自知之明,还是该斥他胡言乱语。
“既然如此,就让王福海带你去见一见朕的这位皇子。你亲耳听听他是不是这样想。”
随着庆元帝一个眼神示意,大太监王福海朝他走过来,引他出了奉天殿,“公子这边请。”
别呀!孟易安一步三回头。只可惜皇上根本不给他再次拒绝的机会。
大太监王福海不愧是太监总管,心有七窍八面玲珑,边走边安慰孟易安道:“小公子莫担心,皇上这是看重您呢。”
***
“皇兄何必吓唬他呢。”
孟易安走时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平日里灵动的双眼都无神了,萧仁翯莫名觉得他那双眼不该如此。
“怎么是吓唬?君无戏言。熙儿被他母后护得紧,太傅在朕这告的状不知凡几,现在好不容易他愿意听话,朕倒觉得这很合适。”
庆元帝看孟易安却是十分满意。
“他既不愿,皇兄何苦为难,真进了宫,以他的性子,迟早闯出大祸,皇兄不就弄巧成拙了?”
见萧仁翯一反常态,庆元帝突然好奇起来,转头上下打量他,眼中满是探究。
“难道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一向看不惯那纨绔做派。前些日子还因为他的事跟孟相闹了不快,怎么今日三番两次替他说话?”
“臣弟是就事论事。”萧仁翯面无表情回答。
“就事论事?”庆元帝对弟弟的嘴硬只是笑笑,也不拆穿,“朕觉得他见了熙儿肯定会改变主意。”
“我看不是他改变主意,是皇兄会主动收回成命。”萧仁翯大概能想象到孟易安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