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送到了么?见到她了吗?她说什么了?”科林急急走到阳台上,看看四下里再无其他人,赶紧追问起小男仆这趟去伦敦的收获。
杰弗里耷拉着小脸,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眼神也游离闪躲着他这位急切的男主人。
“你磨叽什么——有什么说什么便是!”年轻子爵看他这糟心模样着实不耐烦,又得压着嗓子低声说话,倒更显出他的焦灼来。
小男孩怯生生嗫嚅道:“信倒是送到了——是他们府上那个女仆收下的,说会帮着给伯爵小姐……”
“女仆?哪个女仆?我不是同你说过么——要直接给伯爵小姐才是好的。”科林皱着眉头,愈发忐忑起来。
“就是在他们府上一楼招呼人来人往的那个姑娘,挺活泼爱笑的那个便是了……”杰弗里委委屈屈地答着主子问话,“她说我也不过是个下人,不方便让我到二楼去见她们小姐。再说了,那丫头说小姐也不在府里,都去奥地利好些日子了……”
科林猛一转头:“怎么又是奥地利?今年她来来回回的,都去了多少趟奥地利了!”
小男仆迟疑抬起头,嘴巴刚要微微张开,又下意识闭上了,多少是有点欲言又止的别扭劲儿。
他的主人敏锐察觉到这细微动作,挡在他面前追问:“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可别兀自藏着,当心我回头给你好看!”
杰弗里本就心虚,听到子爵呵斥更是两腿一软,言语都不利落了:“那小丫头片子还说……说让我们主人别浪费光阴一趟趟跑了——这不是明摆着都明媒正娶了别人么……还……还……”
“还什么?”科林看他结结巴巴更是气恼。
“还——装什么深情。”
此言一出,科林心头一酸,五味杂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声来。他不得不承认,小女仆讲话虽然刻薄无礼,但却每个字都狠狠敲击在他心间,搅得他哑口无言。
他身子依在栏杆间,整个人一点点瘫软下来,连开口让杰弗里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无力地朝那人摆了摆手。
科林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在阳台上站了好久,直到秋风呼啦啦吹得他脸颊生疼,才像恢复了知觉一般,又不知此身应往何处去。
他本想拉着伯尼去外面园子里散散心,可还没靠近小客厅,就听见嘉韵还在那里,和伯纳德文质彬彬地你来我往、一问一答,言谈间都是什么“家族”、“流水”之类他顶不耐烦的字眼……他下意识皱皱眉头,急忙换了方向走远,生怕两人又要把他掰扯进来。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府邸里游荡着,身边偶尔经过的管家和仆人们,都小心翼翼地冲这位伯爵继承人行礼,可他越发觉得自己孤单极了。
一个月前的自己,心里总归还有个芙蕾雅作为念想;衷肠虽然未必都能诉到心上人那边去,但伯尼可以静静地在边上倾听;气恼的时候朝亲哥哥阿尔伯特撒撒气斗个嘴;甚至错觉那个朴素的嘉韵也多少算个朋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露给了她……
写给芙蕾雅的信,虽然明知道是徒劳无功,但他还是抱着一点点渺茫的指望,总想在信笺上表明心迹,告诉她自己是被家族裹挟,不得不应承下这门亲事,并不是因为芙蕾雅拒绝了他,就赌气娶有钱的新娘过门。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伯尼听他苦苦诉说半天之后,微微皱眉,低声嗟叹:“就算您告诉了布雷萧伯爵小姐,又能怎么样呢……”
不为了什么。就算改变不了现实,我也愿她知道我的心。
我已不奢望她为我神伤、为我动容,但希望她至少知道。
哪怕之后就算再见到她,也只是远远的一瞥罢了。但对我,她的这份“知道”,仍意义重大。
他甚至莫名生起嘉韵的气来。不是她鼓励他去表白,说什么要直视对方的眼睛么?他倒要问问她:
如果是你表白心上人失败,又该如何?我是轻信于你,才向你讨教女孩子心思。没曾想你能那么冷静地给我建议,同时又做好了要登堂入室的缜密准备……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在我面前假惺惺装作多么善解人意,是想看我遭到拒绝之后心灰意冷,转投你的怀抱,衬得你贤淑可人么?
你明明可以做我一个顶好的交心朋友,却偏要我给你带上结婚戒指。
那好吧,我偏不想合你的意、承你的情。
还有哥哥阿尔伯特,你这个四海游侠,现在又飘荡到了哪里?是不是身边已经围绕着一堆新认识的当地纨绔子弟们,不知道又在追求哪个家世显赫的千金女郎?怎么你那么绝情——走的时候竟然都不跟我道个别?可别说你是怕我不听从家里安排,所以提早走人,让我面对父母无从选择……你太了解我了,知道我那点子肤浅的叛逆,还远远够不上剂量来和爸妈、和命运扭打,就这么勉勉强强地接受了。
你说,我要怎么面对嘉韵?你当时说她“颇有几分趣味”,老是忍不住打趣揶揄她,那你怎么不留下来观赏?却把我架在她面前,让我承担她丈夫的名号……
我真想你此刻就站在我面前,让我好好质问你一通!
就这么恨恨地挂怀着,不知不觉,科林却踱步到了画室门口。往常阿尔伯特总是在这里陪母亲说话解闷。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走进去,画室门倒正好开了。仆人刚给伯爵夫人送上一杯雷司令白葡萄酒,正要离开。窗前的母亲左手捧着酒杯,正对着右手上的信函发呆。她逆着光,淡蓝色长裙那华贵的蓬松大袖衬着一圈光影,微微颤抖着,正像是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
本来想冲母亲输出一通牢骚的他,忽然意识到:她也是一样孤单的吧。于是他极力收拾下乱七八糟的心情,摆出还算平静的样子,甚至还敲了敲门:“母亲,阿尔伯特有信到了吗?”
伯爵夫人恍了恍神,那双蓝眼睛有点茫然地往门前晃了晃,才意识到小儿子正在等着她的答复。
“也没说什么,就是报了个平安,他马上又要从开普敦转去其他地方了。”她一边镇定地回复科林,一边把右手的信函捏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