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回到了客栈,将吃饱了正抱着肚皮睡觉的胡小腰叫醒,同他说了云无囿的猜测。
云无囿这些日子挨家挨户地拜访,零零星星的线索串起来,也勉强拼出了一个还算完整的脉络。
风生狸的第一任“主人”,带她离开容丘的那个人,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妖兽贩子,用些好吃的好玩的、再加上点儿耐心,让风生狸自投罗网,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风生狸竟然真的是把自己当主人的。
云无囿找上他的时候,他很是费劲地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经手的无数妖兽之中,有这么一直白青杂色的小狐狸。
“我看得出他有些懊恼。”云无囿说,“毕竟开了灵智的妖兽认主是很难得的,平白错过了一只,亏了。”
裴怜尘撇撇嘴:“他活该。”
当时妖兽贩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风生狸选中的主人,马不停蹄地将她卖去了地下拍卖场,赚了十块灵石。
风生狸被当地修真世家的一位公子拍下,作为自家小妹的生辰礼送了出去。
她大约是跟着那位小小姐过了段很不错的日子,直到小小姐长大,爱上了一个读书人。小小姐同家里断绝了关系,自废修为,跟着心上人离开了。
小小姐的家人见到风生狸就不免睹物思人,很快将风生狸转卖了。
但风生狸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每一任新主人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没办法继续养她,到最后,她被卖给了一个材料铺子的老板。
那人本来是打算将她买回去剥皮,刚拎到店门口时,遇见了一个修士,修士说这小妖兽灵智已开,杀了作孽,就将她买下来带走了。
“那我们去找那个修士!”裴怜尘高兴地说。
云无囿摇摇头:“找不到了,老板之前没有见过他,他不是本地人,应当只是云游至此,偶然兴致所至,搭救了一只小妖兽,我今日去灵道会馆查了那段时日修士往来莲堤的记录,没有符合那老板描述的人,应该是乔装打扮过。”
这下是真的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胡小腰微微张着嘴巴呆坐在桌子上,显然,这样复杂的经历远远超过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她为什么要骗我?”胡小腰问,“如果不想要我来投奔她、不想继续跟我当朋友,她可以直接告诉我。”
“不是的,她肯定不是这么想的!”裴怜尘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胡小腰毛茸茸的脑壳,把他揽进了怀里晃了晃,“她辗转这么久,也要同你传信,同你说些高兴的、有意思的事,肯定是因为她把你当最好最好的朋友呀。”
“风生狸或许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云无囿补充道。
好一会儿,胡小腰才抖抖胡子,塌着耳朵哭唧唧地问:“风生狸不在莲堤了?”
“恐怕是这样。”云无囿抱歉地说,“我也没有办法帮你继续找下去了,过完这个冬天,我还得带着师父继续往北边去。”
“我们不可以继续帮他找吗?”裴怜尘问。
云无囿犹豫了一瞬,说:“如果师父想的话,我······”
“不用了!”胡小腰吸吸鼻子,“不用你们帮我找,你们不要再帮我找了!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我现在知道她是被好心的修士带走了,已经很好了,我自己去找。”
“可是你自己会很危险——”裴怜尘有些担心。
“我有经验了,不会贸然闯进别人家里。”胡小腰拍拍胸脯,“我会装成普通的狐狸,我可以的,天下虽大,但我只要一步步走过了,肯定能找到她!”
胡小腰的意思很坚决,绝对不想再麻烦云无囿和裴怜尘,裴怜尘也不好再劝他,只是忧心得睡不着,云无囿见状,干脆让胡小腰留下来和他们一同度过这个冬天,等年后开春了再走。一来天暖了路好走,二来,也可以恶补一下胡小腰捉襟见肘的法术。
云无囿说得在理,胡小腰想了想也高兴地答应了,多学些法术,将来去找风生狸才更有希望。
要修炼住在客栈肯定不方便,云无囿试着通过灵道会馆联系了江听澜,问他沈砚书愿不愿意出借他在莲堤的旧居,沈砚书倒是大方,不但答应了下来,还托人将那久未住人的院子整理了一番。
沈砚书的旧居大致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门上的对联早已褪色破败,看不清字了。
云无囿走进院子里,看着窗台上摆着的一排木雕小动物,不由得微微一怔,那还是少年时,和师父一起帮沈砚书修整院子时,自己无聊刻出来的,原来沈砚书并没有将他们丢掉。
主屋堂内还挂着那副邵嘉的魂魄最后留下的画作,当初本是为了以画入境救出沈砚书的残魂,没想到,牵扯出了一个沈衷,搭上了一个邵嘉。
裴怜尘伸手去拿了一个木雕小狗,看看小狗又看看云无囿,忽然说:“好像你啊。”
“什么。”云无囿赶紧把那歪歪扭扭的小狗拿来看,没觉得哪里像。
裴怜尘又去摸了另一只小狗,夺过云无囿手里的那只,摆在了一起,说:“那个是你,这个是我。”
“不像,不像。”云无囿忙说:“师父哪里会像狗呢。”
裴怜尘陷入了沉思,不像吗,都两个眼睛一个嘴巴的。
胡小腰趴在裴怜尘怀里咯咯咯地笑,一边笑一边说:“像我,我像!”
整座屋宅沈砚书已经托老家的人打扫过,被褥也都是新换的,云无囿没什么杂事要做,干脆在沈砚书的故居里里外外布了几十个隐匿、防护之类的阵法,以防有人闯入,又把之前沈砚书的书房也收拾出来,带着裴怜尘和胡小腰一起去买了些新的纸笔,将书房当作了讲堂,让胡小腰在这里背书练字。
胡小腰十分不解,自己的手都还是瓣瓣爪子,干嘛要练字呢。
“画符。”云无囿说,“你的修为不深,借力符咒,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威力,适合你这样的小妖。当然,如果能迅速学会化形更好。”
那时,天真的胡小腰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一个月要过的是怎样可怕的日子。
云无囿给他制定了严格的时辰表,何时起床、何时打坐、何时背书练字、何时实际操练······一条条一项项,从清晨排到半夜。
起初裴怜尘还兴冲冲地要陪着胡小腰一起,没过两天就死活不肯起床了,他想赖床云无囿当然也不会勉强,于是只剩胡小腰一只狐被摧残。
有一天清晨胡小腰跟着云无囿在院子里绕圈跑步的时候忽然问:“你为什么不逼他起床?不逼他修炼?”
“我会保护他。”云无囿不假思索地说,“但我不会保护你。”
“你会一直保护他?”胡小腰不太相信,“大狐们都说,男人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我做不到一直保护他。”云无囿说,“但我可以将他托付给做得到的人,然后去解决掉危险。”
“所以你要抛下他?”胡小腰得出了结论。
“所以你今天要加练。”云无囿无情地说。
“我恨男人。”胡小腰哭道。
悲催的胡小腰每天都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只有在夜晚睡前才有点闲暇,趴在裴怜尘膝头嘤嘤嘤地哭诉。
久而久之,他发觉自己好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白天跟着云无囿修炼,晚上扑进裴怜尘的怀里求顺毛。
“如果我有爹娘,肯定从小就过得是这样的日子。”有一天晚上胡小腰忽然说。
那天胡小腰终于成功画出了一个威力不错的火符,云无囿准许他今天早些休息,去集市上给他买爱吃的烤鱼。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雪,云无囿还没回来,裴怜尘左右不怕冷,干脆搬了张小桌子和几个软垫坐在檐下看雪,抱着胡小腰一起等云无囿回家。
等云无囿回来了,将烤鱼在桌上放下,也坐到了桌子对面,问裴怜尘冷不冷。
裴怜尘不但不冷,还觉得有些热了,将外面的氅衣脱掉给胡小腰垫着,然后打开食盒,用筷子把烤鱼的刺挑出来,将肉喂胡小腰吃。
胡小腰吃着吃着就不老实起来,非要钻进裴怜尘怀里叫娘亲。
“你嘴上都是油。”云无囿隔着桌子伸手拽他的尾巴,“别蹭到师父身上。”
“有什么关系,洗一洗就好了。”裴怜尘倒是不介意。
云无囿却不听,硬是把胡小腰从裴怜尘怀里拽出来,结果发现小狐狸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拽痛你的尾巴了?”云无囿也觉得有些后悔了。
胡小腰又一头扎进裴怜尘怀里,闷闷地说:“你们要是我爹娘就好了,我就每天叫风生狸来我们家吃饭,她也不会因为一只兔子就被人骗走了。”
一时没有人说话,只有檐外的雪花在夜色里静静地落。
云无囿是不敢说,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
而裴怜尘则微微歪着头在思索“爹娘”和“家”的意思,他学过这几个字,只是还不曾有过真切的体会。
原来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