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下意识将抓住她的青灯丢了下去,青灯砸到床铺里,却不恼怒,笑了笑,眨眨眼,故作可爱地说:“姐姐,我要睡了,晚安。”
朱雪颤抖着手,觉得青灯十分不对劲,但是她是万剑宗这样专门降妖除魔的宗门捡的,还是娄子尘那样的高修,若真有问题,娄子尘在处置那个占有她娘的邪修时就一同将她料理了,不至于还要对她如此关心,专程找她去悉心照料。
但她就是不详的感觉缠绕着,让她坐立难安,她心口跳个不停,决定去找牧九明商量。
但是牧九明不在官署中。
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口跳的更厉害了。
“师兄。”她低念着,然后回过头,望着肃杀的夜色,转头就往钦天监里跑。
与他们师兄妹交好的同僚告诉她,参与清水镇那夜行动的人都被抓进去了。
朱雪猛地抬起头,捂着狂跳的心口,问:“那为什么我没有?”
同僚怜悯地看着她,半晌,道:“你师兄说你手里有万剑宗尊贵的客人,不方便参与调查,他是你师兄也是这次行动带队的监侯,参与了所有内容,他一个人就够了。”
朱雪眼眶通红,问:“……那他现在在哪?”
“在,”同僚叹道,“在所有罪人会去的地方。”
“金墉城。”
朱雪瞪大了眼睛。
金墉城在夏宫外,帝丘某个高地里,它是完全封闭的大型监狱,里头重兵守卫,防备森严,关押着整个大夏最穷凶极恶的罪人。
金墉城和大夏的朝廷设计一样,分外内外两城,外城关押的是大夏的凡臣,内城关押的则是修士。
由于修士身体比凡人抗造太多了,而且有各种神奇的方法可以帮助自己躲避皮肉之苦,所以内城里的刑具多是针对灵魂上的,而且毕竟修士比普通凡人要优待许多,大夏对待修士往往刑问,不会践踏尊严。
这样的尊重,来源于那位被子民推翻的暴君,后来历任帝君吸取了教训,将钦天监的地位抬得很高,就算是犯了错,也从不羞辱他们,至多判他们死刑,给个痛快。
不过帝君们为了操御强大的臣子,不轻易审问他们,但是引导他们自相残杀又是另外分说的事了。
牧九明其实不是第一次踏进金墉城,他在回帝丘之时就已经进过一次金墉城。
不过朱雪不知道而已。
这么多年,她不知道的事,也多的数不清,牧九明觉得说了倒惹她担心,索性不说了。
上一次入金墉城是因为他办砸了差事,上头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找到李青灯。
他的回答是,找到了,但弄丢了。
上头表示很生气,罚他俸禄、降他官职、外带一系列灵丹宝具,牧九明淡定得很,表示知道了。
后来出来了就去接朱雪回家,但是后来宫里又发生了太多事,他整日忙的脚不沾地,昨夜又押送捣蛋鬼李清源一行,累的回去倒头就睡了,等醒来同僚才告诉他朱雪昨夜差点死了。
他吓了一跳,顾不上上头叫他参加审问的事,连忙要去找她,就见她跟着青灯被乞儿们围着,哈哈大笑,像是恢复了元气,放了心,才跟着来抓他的修士进了金墉城。
他坐在问灵台,任由旁人拷问他的灵魂。
如果他说谎,问灵台会用尽办法折磨他的神魂。
问题还是那些,详细问了他找到李青灯,并且又是如何带走她,又是如何丢掉她的。
但是这一次不同寻常,他们问了更多关于那个血夜的讯息。
他们问:“你在那晚有没有见过碧苍宗的弟子?”
牧九明皱起眉。
“回答。”他们拍了拍桌子,声音冰冷,“你在那晚有没有见过碧苍宗的弟子,元霍?”
牧九明皱着眉,问:“元霍是谁?”
他们于是甩出了碧苍宗弟子提供的元霍画像,牧九明皱着眉,仔细去看,抿着唇,仔细回忆,然后摇了摇头。
他的灵魂猛地收紧,牧九明脸色骤然煞白。
“说谎。”他们的语气变得严厉了许多,“那夜元霍出现在了清水镇,你见过。”
牧九明艰难地越过身上的绷带,捂住脑袋,仔细回忆,才想起可能在清水镇时真的见过这个一晃而过的人影,可是,他见过又能怎样呢?
那夜人那么多,争抢的人又那么凶,他总不可能每一个都记住。
“牧九明,这个人很重要,他是碧苍宗弟子,”他们道,“我们必须协助碧苍宗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牧九明反应过来,他虽然脚程完了几天,没有经历仙门弟子大闹钦天监的事,但是昨夜的事情他也差不多亲历了,这些人来就是为了为元霍寻仇吗?
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牧九明在心里讥讽道,不愧是大宗门,死个抢法宝的烂人都这么多人信誓旦旦要为他报仇。
他摁住脑袋,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地回:“我可能见过,但那夜,人太多了,我见过也记不清了。”
“那你就好好想想,一定要想清楚。”
牧九明坐在原地,面无表情,还是说:“难道我为了大夏杀了那么多人,也要一一记清楚吗?”
他们忽然拍桌子,喊道:“牧九明,你这样说的意思难道是那夜杀害元霍的人是你,但你记不清了?”
牧九明动作一僵,缓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
许久过后,他问:“你们想要我说什么?”
“至多三日,”他们道,“碧苍宗的人就要到了,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为何要给他们交代?”牧九明简直觉得可笑极了,“那元霍若真出现在当夜,那也是为了李青灯,得到些什么就得付出点什么,何况是杀人夺宝这种事,他既然参与其中,那因此而死,他也该有所预料,怎么他因此而死,我们大夏还要给一个脑子不清楚的家伙交代?”
“怎么?就因为他背靠碧苍宗,我们就必须给这么个家伙的死,做出一些说明,付出一些代价?”
“碧苍宗讨得什么狗屁公道,我们竟然要给这么荒谬的东西交代。”
“对,就因为是碧苍宗,”他们道,“碧苍宗为了这个小弟子,召集了其他大宗门的弟子大闹钦天监。”
“若为了大夏日后的太平,就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好,那便给他们交代,”牧九明冷道,“我记不清谁是元霍,更不知道谁杀了他,那凶手更不会是我。”
“我到场的时候参与争斗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元霍这号来自碧苍宗的人物了,他若真因此而死,那便是被某个不起眼的家伙杀了。”
“这就是真相。”
“不,这不够。”他们这样说。
牧九明愣了愣。
“李青灯一事,清水镇一事,已经传遍了四海八荒,”他们放低了声音,“你们行事太过招摇,待过清水镇的修士没有人不知道你们去过那里,但太皇太后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曾经派镇抚司的人抢夺过与水云身有关的一切事。”
“那会给帝丘带来麻烦。”
“为了大夏的太平,你那点真相还不够。”
牧九明到这时才明白,上头的人要的不是什么真相,而是替死鬼。
他想起朱雪落寞的眼神,想起她埋葬最后一个师弟时的哭声,高喊道:“凭什么?!”
“那徐愔为了一己私欲,涉足不该涉足的因果,事情搞砸了,引来大祸了就要我们所有人用命去填?!”
“徐愔该为徐愔自己的罪孽填补空缺,但是,她不只是徐愔,”灵权的面目从中显出,他看着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年,惋惜道,“她还是太皇太后,孕育了两代帝君,做了大夏几十年的主人,她背后就是大夏。”
“如今陛下年幼,还未长成,杨救贫主战,任由大夏随时风雨飘摇,难道你想让大夏因此陷入危机吗?”
“你的目光太过短浅,”他道,“仙魔大战,修士几近陨落也不肯断了传承,于是有的八大仙门,而今,我们中土有了大夏,盘踞九州,傲视群雄,也该让它长长久久,万寿无疆。”
牧九明冷道:“我出身钦天监镇抚司,我所作所为都受徐愔指示,就算拿我等当替死鬼,李青灯一事,她也瞒不住!”
“所以,你要告诉天下人,是你利欲熏心,是你贪得无厌,是你去夺了李青灯,然后不小心杀了元霍,”灵权说,“这样,碧苍宗的愤怒就有了出口,天下就太平了。”
牧九明听着这颠倒黑白之词,怒不可遏,他怒道:“就算我承认了又能如何?阿难寺的慧明不也否认了早已同水云身割席千年吗?他挡住汹涌而来的贪婪之士了吗?”
“这场因果徐愔已经参与了,她就别想能够抽身而出!”
“若是大夏因此动荡不安,那以死谢罪也该是她!”
灵权被牧九明提醒了,现在的情况,一旦跟水云身沾上关系,就算解释清楚,也别想安宁了。
他沉下脸来,陷入了沉思,他对着牧九明说:“你好好想想吧。”
然后起身离去。
刚出金墉城,身边的人就告诉他狱里的李清源闹着要他们把青灯还给他,不然就要徒手砸了去仙牢。
灵权不屑一顾,道:“去仙牢里连灵力都不能用,他还能砸了这监牢不成?”
那下属沉默半晌,认真地道:“能。”
“大人,”他拱手道,“这小子已经把自己住的牢房给撕了。”
灵权:“……”哪里来的怪物。
灵权拧了拧眉心,摆摆手,道:“那就叫朱雪将那小丫头带去去仙牢里给他报个平安。”
说罢,他忽然抬起头。
“大人?”下属看他发神,小心翼翼。
灵权忽然道:“这世上的因缘际会皆是在劫难逃。”
“什么?”
“告诉牧九明,朱雪只是个小人物,如果这案子有主凶,她就不会任何危险,”他顿了顿,道,“我会代他护她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