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是几千年过去,也不知是多少的轮回转世,她成了崇武营的苏大人,她的父亲则是崇武营首领。
那时的崇武营,虽比不上缉妖司,但也不像后来那样的暴戾恣睢。
苏剪纭虽为女子,却一心怀有抱负,她从小阅览古书,练箭习武,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做个英雄,守护天都百姓,光耀崇武营。
然而,这一切都被忽然出现的三脸面具男人给打碎了。
父亲死了。
医馆来人只说,是病死。
可苏剪纭心里清楚,父亲身体十分强健,几十年都没有生过病,怎么可能是病死,她娘走得早,生下她就撒手人寰了,是父亲一人拉扯她长大,教她世间正理,唯一至亲死于不明,她心里满是痛恨。
下葬那天,天空轰隆隆的打着雷,却迟迟不下雨。
苏剪纭在墓前流泪跪拜,旁边那戴着三脸面具的男人不紧不慢开口道,“节哀啊,苏小姐。”
她转过头,瞪向他。
“为何这般看着我?”
她不应,早晚有一天,她要查明真相,手刃仇人。
三面男成了崇武营新的首领,把她丢进了演武场,一连关起来有七年,崇武营至此就变了模样,不仅残忍射杀妖族,还视天都百姓的性命如草芥。
她忍无可忍,拼死逃出崇武营,却不慎重伤跌落进山谷中。
她奄奄一息,忽然觉得伤口处一热,睁开眼时,模糊的看见一个银发男子出现在面前,正用内力为她疗伤。
“……”
是妖。
是个好妖。
她别过头,忍痛咬住嘴唇,抬手要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
“先别动,你五脏六腑碎了一大半,我试试,看能不能治好你。”
她闭上眼睛,不吭声了,心如死灰。
朱厌从昆仑之门而出,路过小镇时闻到了一股浓烈血腥味,一看,那姑娘眼看着就快没了气,他只好用了两百年妖力去救她。
苏剪纭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他的背上,他背着自己慢慢向前走。
他要带她去哪儿?
她没力气问,也没力气想了,就在他的背上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来后,发现是在一间茅草屋,有人在这里避雨留下来的。
外面下着大雨,无情的打在房檐上,屋顶本是漏雨,却不知为何雨滴并没有落进来,而是刚好绕开了空隙。
她缓慢起身,来到窗前,雨珠顺着木质的房檐形成一道雨帘,透过雨帘,她看见那个银发男子撑纸伞在院中踩水坑。
“……”
苏剪纭再抬头看向屋顶,应该是他的杰作了。
“你醒了?”
朱厌忽的闪到跟前,隔着窗问她,“感觉好些了吗?”
她点头,“……谢谢你。”
“客气。”
明知道他是妖还对他说谢谢的人不多,朱厌微微一笑,“你伤的这么重,是妖做的吗?”
她不语,垂下眼眸,是人。
“不管是哪个妖做的,我替他和你说声抱歉。”
“又不是你做的。”
“可我也是妖啊,妖族本应同为一体,你们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荣辱与共,风雨同舟。”
她叹道,“并不是所有都值得用这句话来形容的。你活了多久?”
“嗯……我快一万岁了。”
苏剪纭有些震惊,一万岁,看着和她年纪也差不多大,想法却还是善良单纯,做妖有做妖的好处啊。
“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你是说像你们凡人一样的名字吗,我没有,但是在大荒,他们都叫我朱厌,但其实我不喜欢这么叫我。”
“因为厌字?”
“嗯,我想拥有一个凡人的名字却又不知道取什么好……”
苏剪纭忽然止不住的咳,朱厌瞬间来到她身边,将伞收了回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朱厌抱上了床。
“……”
她愣神看着他。
“这说着说着怎么又咳了,哪里不舒服?”
他伸手用妖力一探,她便觉得身体忽然一暖。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朱厌眨了眨眼睛,表示不知道。
“我是抓妖的。”
“……”
朱厌立马收回妖力,尴尬的看着她,他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她不会恩将仇报吧?
“我抓的是坏妖。”
“……”
吓死他了,说话怎么还大喘气。
“不过……”她欲言又止,“我现在这个样子做不成了,你快回大荒吧。”
“为什么?”
“崇武营……无论好妖还是坏妖,他们一律都射杀,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
说着,朱厌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愤懑不平。
“所以你的想法和他们不一样,起了冲突,他们要杀你,你不是被妖伤的。”
她忽然一笑,“你很聪明嘛。”
苏剪纭给朱厌讲了自己的故事,果不其然,他有些生气了,却好像有些理解这样的经历,苦于无奈。
“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完成自己心中所想,人间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心中什么想……”
“心想事成。”
“对,你一定会的。”
她笑着,“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人间。”
“我听说,缉妖司也是抓妖的,比那个什么崇武营厉害多了,不如,你养好身子后就去缉妖司吧?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那里或许能保护你。”
苏剪纭问他:“那你呢,回大荒吗?”
“是啊,不想回去也得回去了。”
说着,他亮出手腕上的白泽印记,印记消失了一半。
“回去吧。”
“你叫什么?我下次来找你。”
“来缉妖司找我吗?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朱厌的头晃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敢不敢,我不敢。”
苏剪纭笑出了声,“我叫苏剪纭。下次再见时,我给你取个凡人的名字吧?”
……
朱厌在大荒里待了没多久,又得了白泽印记,迫不及待去天都寻苏剪纭。
想来这人间才过十年,她早已在缉妖司风生水起,完成她自己心中所想了吧?
不知她还认不认识他,会不会把他抓起来?不能吧,她说她不抓好妖的。
见面时应该喊她什么?苏姑娘?还是苏大人?
朱厌越想越激动,可他在缉妖司附近和市集上转了好几圈,始终都没撞见她,那她就应该还在缉妖司了,这可真是棘手。
他纠结几分,还是变了身装,故作淡定的往缉妖司门前一站。
那护卫瞪着他,“你是……?”
“请问苏大人在吗?”
“苏大人?哪个苏大人?”
朱厌微微一笑:“苏剪纭,苏大人。”
护卫似是认真的想了想,半天才回他,“……你找苏大人?”
“对,可否帮我传个话,我是她的朋友,我想见她。”
“苏大人两年前就死了,你走吧。”
“……”
朱厌的笑容僵住,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重复那个名字,“……苏剪纭?她死了?”
“是啊,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刚入缉妖司,是她带着我查案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暗哑,声线颤抖:“她怎么死的?”
不过十年而已。
“因为保护妖被崇武营射杀了,当场被烧成了灰烬,哎,再怎么说苏大人也是缉妖司精英护卫,真是可惜啊,明明已经查清她爹十七年前的案子,真相马上交到丞相的手里了……”
护卫再说些什么,朱厌听不清了。
他沉默着,背影落寞至极,步伐沉重地让他一步也不想走,还没等到白泽印记消失,他就自己回到了大荒。
离仑看见他难过的神色,就把手里的东西扔给他看。
“这是日晷,和人间的不一样,我不久前在山谷寻到的,听说能储存记忆。”
朱厌的声音很小,“你偷偷跟着我去天都了?”
“嗯,人类就是这么脆弱,妖是无法和他们长久的。”
他明明是想安慰他,话语间却还仍不屑。
朱厌不语,接过日晷,心里默念咒语,眉心涌出一丝红光落入日晷中心。
他再睁眼,从日晷里又看到了她的面容,她说她叫苏剪纭,等下次见时,她会给他取个凡人的名字……
没有人知晓,在苏剪纭死的那天,白泽神女也刚好陨落,白泽令循着方向来天都找苏剪纭,本要马上飞进了她的眉心,她却闭上双眸,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白泽令只好一分为二,一半去寻大荒中最厉害的妖,另一半再寻下一至纯至善之人……
-
四季无限更替,又不知过了多久。
天都赵家赵夫人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远舟,希望他日后高中科举,升官发财,破浪而行,声名远扬。
他是家中长子,赵老爷和赵夫人对他寄予非常大的期望,自小便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小少年郎,学识渊博,两袖清风。
不仅如此,年仅十二的他居然能用一支长箭射穿空中五枚铜钱。
与他一起射箭的是裴家幼子和卓家长子,卓家长子射箭不佳,使起手里的云光剑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震惊众人。
可裴家幼子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连弓都拉不开,惹得大家笑话他。
远舟见状,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哥哥的口吻哄他,“没事,再来。”
可裴家弟弟见自己的阿姐来,却扔了弓,头也不回的跑了。
阿姐无奈喊道:“……阿恒。”
这时,赵家仆人来传话,说是夫人让他回府,远舟便跟着仆人匆匆离开演武场了。
……
一进门,就听见里面瓷器摔碎的声音,母亲显然已经动怒。
在回家的路上,远舟问仆人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仆人唯唯诺诺不肯回应,说是本来这件事不方便让公子知道,可公子毕竟是家中长子,早晚会知晓此事,家主就唤了他接公子回去。
他不解,什么事竟然让阿娘这么生气。
直到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带着一个小妹妹站在那里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妹妹估摸着才刚刚会说话的年纪,紧紧抓着女子的手,躲在她身后,眼神里满是无措。
阿娘不知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与那女子说了什么惹得阿爹动怒,吵的整条巷都听见了动静,吓坏了小妹妹,远舟上前捂住了她的耳朵,冲她微笑,就带她去后院吃糕点了。
后来那女子走了,小妹妹闷闷不乐好些日子,本以为要被赶走,结果远舟哥哥拉住她的手,和阿娘说,
“以后,她就是我的妹妹了。”
妹妹……
他蹲下来,告诉她,“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你不是没有名字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家的孩子,你叫婉儿,赵婉儿,以后有哥哥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赵婉儿便唤他哥哥,总喜欢跟着他在身后跑。
时间一长,外面的闲言碎语如潮水涌进来,说她好不容易被生了下来,却是娘不疼爹不爱的,到底还是她亲娘自作孽,前阵子她亲娘死在舞坊了,不如,她也跟着她亲娘去了得了。
赵婉儿不敢再出屋了。
赵夫人有意不管她,任她在赵府自生自灭,可看见她郁郁寡欢的望着墙外,还是于心不忍,毕竟稚子无辜。
她只好在饭桌上偷偷和儿子说起此事,让儿子多带她出去玩。
有一次在话本小摊停了下来,她随手一翻就翻到了那页有关于讲述妖怪的事,她很感兴趣,就看完了一整页,上面写着妖怪早年间的奇闻异事。
其中有句话为:妖为法相丑貌,为人形俊美,擅蛊惑人心,为祸人间,却也有不得已苦衷,妖与人之间,并无不同,善恶皆有,共生共存。
落笔是天都城一位姓柳的小姐,名字不详,年间不详。
她叹道,可惜了,这么好的话明明应记录在经书里,却只能在这话本里看到,想来,世人不在意,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