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下的石凳还没捂热，就听到耳旁一阵喧闹，看热闹的弟子只多不少。

法阵逐渐泛出莹润的光，台上的青年已经拿出自己的灵剑，一身蓝袍随风飘动，面目俊秀，银剑垂立脚边。

而另一侧便是李沧浪了，一身修士常穿的藏蓝素衣，头发简单盘起，圆润眉眼第一眼还是出奇的温和，未褪的婴儿肥更加显嫩，手中却执一把同气质相差甚远的墨色宽剑。

顾长云道：“请招了。”

李沧浪轻轻点头。

别看李沧浪怕生又无害，当他拿起剑便是另一幅做派。万剑宗也有对剑，这副面孔不知害了多少师兄弟轻敌，不过——不轻敌结果也一样。

若不了解为人，赢了还要边哭边道歉的人直接嘲讽拉满。

银剑先动，顾长云起手式是一个轻巧挑剑，只见剑柄周身逐渐浮出一层浅淡光泽，那是真气在剑与人之间流动，长剑轻盈，应当是走以巧制敌的路数。

晴云远远望着，以他现在对剑道的理解，可以说完全看不懂，凭借连蒙带猜地推测罢了，但能自发感受到一种宁静。虽是简单起手，却更似是剑有呼吸，彼此融为一体，有种不可言喻奇妙，他不自觉正了身子，全神贯注起来。

顾长云是个剑痴，他的修为和根基毋庸置疑，但剑技也至关重要。

再看时银剑已经吟出一声脆鸣，手腕一转带出一个潇洒挽花，径直朝李沧浪肩侧重重点下！因为起手的清雅一挑，谁也没有想到他打算硬拼。一时间剑光大盛，真气暴涨卷出狂风，剑气成弧。这一式太过豪放，摆明了速战速决。

李沧浪站在原地，衣摆随风翻飞。

他的宽剑有些笨重，现下更是避无可避，不过若以剑相抵也不会落于下风，只是依然看不见他有什么明显提剑动作。

顾长云剑气如虹，攻势尽显，一如万马兵临城下，马上就要攻城掠地。而李沧浪还来得及没关上城门。

锋芒尽露。

战场中局势忽变。

银剑剑锋微偏，改为直刺命门，同样的招式，他人却未必如顾长云般收放自如。而李沧浪面色不变，反而脸随之一偏。

嘈杂的人群随之噤声，不由自主倒吸一气。

看他重剑随之上挑，迅速与顾长云的银剑撞在一起，爆出一阵冷冰交接的巨响，巨响之后是一阵铁器的厮磨声。李沧浪重心极稳，随着剑的转向挪动一同避开了银剑锋芒，而后剑气再在双剑摩擦中，如水入海般一道化去。

他接得巧，真气与剑气对冲接连引发暴响，若是离得再近些，难免被波及。法阵的作用便发挥到极致，逐渐腾出一阵薄薄雾气。

银剑被宽剑强行弹开，可见修为高也未必是绝对碾压，剑技巧妙不言而喻。只不过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顾长云依旧云淡风轻，可见他并不在意。

李沧浪眼神一凛，宽剑再起就要借势反压。可顾长云怎么可能受制于人——

银剑一闪霸气尽收，顾长云不退反进，那剑转瞬灵巧非常，旋出剑花顷刻之间便同宽剑换了位置，他似有取之无尽的真气，最可怕的是收放自如。而剑的轨迹变化莫测更让人难以察觉。

李沧浪敏锐后撤，试图与顾长云拉开距离，银剑主攻，次次直击要害。宽剑守卫得当，不落下风。两柄剑的争斗陷入僵局。

顾长云和李沧浪不约而同掌拳相交。逐渐的，银剑已经压过墨色宽剑。

饶是晴云也看出来了，这不单单是修为的差距。李沧浪的剑法更似太极，遇刚行柔，遇柔得刚，对付剑路多变的人本来没错。

但对手是顾长云，剑上优点便不止是多变。

何况他眼里还只有剑，不会因为李沧浪外貌而轻敌。

也难怪他对晴云是剑仙学生这事叹气了。

高手胜负往往只决在一瞬，这场对决近了尾声。忽然之间顾长云化去银剑，伸手压上宽剑，借力临空退开几步，款款落地，双手抱拳。

他的俊秀搭上行礼是极雅的，蓝色外袍无风自动。

下一秒，李沧浪束发的发带随之崩断，长发如瀑逐个散开，在阵阵剑风中来回飘动。

无声静谧，而后是片刻沉默，只听到正中的武场传来一声字正腔圆的声音

顾长云：“承让了。”

原来他在收剑的瞬间便凝出剑指，厉害的剑修能引万物为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敢动，只瞄准了绑发的发绳拿捏挑断，可见对真气操控精细到恐怖。

李沧浪化去宽剑，伸手回礼，鬓发挡眼，又不得不先空手别在而后。

李沧浪忙乱中：“多谢缺月赐教。”

对决点到即止，胜负已明，阵法便没有维持的必要逐渐散去。

顾长云淡淡点头，而后视线一转看向观众席一群弟子们，眼中充满了慈爱与暗示。弟子们像是收到了某种暗号，顾长云看向哪儿，哪儿的人便支支吾吾着四散开来，最终只剩需要武场的弟子们和两个吃瓜众。

虽说这两个人并不是一样的修为，但很明显顾长云也没有尽全力，他依然应对自如，风度翩翩，说是赐教确实合理。

凌云阁的奇才确实名不虚传。

晴云垂下眼不免心上一痛，他也是剑修，但就冲他现在那点修为接顾长云一招都够呛。若换作是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两个人对打他也没有必胜把握。

修多情道的时候只觉得什么天才，奇才都是旁人说来的，他自己靠众多的情缘升修为也不慢。而今亲眼见过，才知道什么叫输在起跑线，恍若云泥之别，他不免眼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实打实的无情道剑修出手果然不一样。

晴云惆怅道：“荻花什么时候能和他一样厉害。”

夜九婴难得夸奖几句：“他确实天赋奇高，有颗浑然天成的剑心。另一个稳扎稳打，贵在沉稳。”

晴云怒道：“别说了！我有红眼病，嫉妒。”

但他转念一想，这么牛的剑修，还不得靠他度情劫，很快又释然了。不过晴云也不敢再耽搁修炼了，若是遇上顾长云这样的敌手，他小命都难保，结缘必须尽快。

场中的李沧浪看着有些落寞，纤长鬓发拂过他的脸，他呆呆向发绳飞远的方向，若有所思。

顾长云在圆盘的对面，打完也算了愿，心情甚好，便不免多说几句：“前行能消解困顿，逆境可试探边界。你的剑求太稳，才变得被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晴云便起来了。一出客房，路上尽数都是修早课的弟子们，年轻人总是很朝气，口齿吐出的薄雾也不妨碍他们聊得火热，此时正讨论着什么。

顾长云与李沧浪一战迅速传开了。

昨天目睹了现场的弟子们毫不吝啬分享自己动见闻。

晴云默默地听。

“少主也许真的要剑心开花了，昨天在演武场，他对剑只把人的发带削断了你敢信？那可是把我们把师兄弟揍的皮开肉绽，对剑从不怜惜师姐妹的少主啊。”

那弟子边说边做出一个畏惧的表情，伴随着周围的轻哼又继续说

“想当初少主可是亲手把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丽姐姐打到胸口凹陷，虽然那个姐姐在少主床上见面也不对……但她漂亮啊…不对，重点不在这里但你们不觉得很恐怖吗？”

一旁抽气声后，其余几个弟子也坐不住了，很快加入了讨论。

“我是昨天我在现场，也怪不得少主舍不得伤人，对剑的那个剑修也不差，看着又小又乖出剑却又沉又稳，生生硬接了少主一剑呢。”

“最近出任务刚回来，怎么说怎么说，那是我们少夫人吗？”

最开始的弟子说：“师姐们说是个很菜很漂亮的剑修，定关系时少主都没揍他，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了，你看是不是都对上了。”

那弟子狐疑道：“你确定接住少主剑的人菜吗？”

“至少胸不会凹下去，也没皮开肉绽。”

“可和少主比剑谁不菜啊，万剑宗的风雪剑吗？还是落花楼的秦免歌。”

所有人：“……”

弟子们迎来一阵沉默，而后各自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赶忙去修炼了。

先前晴云还想吐槽怎么顾长云有个情缘怎么闹得这么大动静，即便是少主也不能啊，而今终于得到了答案——能把人打成那样……怪不得要说什么铁树剑心，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无外乎贪恋美色就被这般对待……晴云暗暗为先前冒昧的自己捏了把汗，就差给顾长云发好人卡谢谢没揍他了。

——太狠了，太狠了！

连凶名在外的琅韵都干不了这事。他居然做的毫不手软，不愧未来要飞升之人。

而此时流言的正主适时出现了，不出晴云所料，顾长云是来辞别的。只是晴云洞悉事实后，现在不太想看见他，显然对方听到流言后也是这么想的。

顾长云挑挑眉毛：“平阳镇的事都了了你怎么还不走，等我送走你？”

“字面送走？那大可不必，贵派太过大气，我想多交流几天。”

主要是还等着他把雅卷带回来，而结缘这事得重新想办法力求更稳妥。

“行吧，我要带你师弟出个门，他同意了托我来告诉你一声。”顾长云习惯性抱臂特意咬了重音：“希望你能不负师名——走了。”

晴云看着顾长云的背影，没来由的心悸，猛然上前一手按上青年的肩膀：“我们现在是朋友吧？”

只见少年的桃眼情真意切，天光微亮都不及他的眼底眸光。顾长云平白有些触动，他平时那副谁都莫挨的高冷模样收了起来，自知远没那么薄淡，只是觉得啰嗦。

可偏偏这一刻，顾长云真的生出一种也许还不错的感觉。

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