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琴音悠扬悦耳,婉转连绵,曾是是晴云致死都不曾忘的声音,而琴的主人他也最为熟悉不过。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开夏白绮,荻花应声出鞘,一剑横扫竟直把那灯笼长柄削成两段。
还好他早有防备,一直把手按在剑上。
灯笼落地已然破碎成粉末,局势陡然翻转,夏白绮显然没有预料到往后退了两步。
随后,想也不想便跳窗逃了。
夏白绮不是宗门之人,游走江湖多年,晃掉一个剑修实在最容易不过。夏家实在太大,逐个走廊都同大门一般,装了繁琐复杂的机关。晴云不得门道,只能一跃跳上房顶闻风而动。
没办法,终归不能坐以待毙,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好在晴云运气一直不错。
不知是不是那灯碎了的缘故,夏家逐渐开始有了些人气,各处爆炸中此起彼伏出现了些别的声音,有尖叫,有疑惑,还有几声如梦初醒。
晴云不担心顾长云,他已然睡去,夏小姐也在他打破灯笼时已然昏倒了。
而他站上房顶还有另一个原因,等了片刻,他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侧手抱琴,束着玉冠,一身红黑长袍雍容贵气。
他就站在那儿,仿佛时光都停驻,已全然有了帝王该有的模样。
看见司九婴,晴云愣了愣,没敢贸然上前。而是停住了脚步,遥遥远看中绷紧了神经,他不敢懈怠,荻花嗡出剑鸣,保证万一对打,有余力逃跑。
男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白皙而冷峻的脸,只是他敛着眼皮,神色恹恹。
二人相视,男人眼中神色从冷漠变成了困惑。
“晴云?”男人嗓音沉闷:“你怎么也在这里。”
当真是故人,而故人也当他是故人。
“我来……”
干什么来着?
找师尊还是师妹?
晴云一愣,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也有些疑惑,低低喊了他一声。
隐约想起好像没拜成师……
而师妹好像还没出生……
那便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一边思量着,一边看向司九婴。只是还未深纠,司九婴已然走到他的面前,神情自然去握他的手。
司九婴道:“你跟着我,我带你走。”
晴云手中尚且攥着荻花,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他陡然心脏微颤,心底某处浮上几丝的悸动,只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未多思考,荻花应声而散,毅然抽出了手,只留给那人捻着一片衣角。
这是,此世的魔尊。
而司九婴他认识我?
明明应该两不相识,为何见面就拉拉扯扯,还要牵手,那人似乎没放弃。
司九婴面容依旧平静,只是隐隐透出些无奈来,一个成年男人已高出晴云半头,此番动作倒像是他有些委屈。
司九婴轻轻一叹:“名字是你告诉我的,你又要犯什么病了?”
晴云仰头看了看司九婴的脸,沉吟了一会,终于想明白了。
他想起来了。
前几天,凌云阁的大少主顾长云成婚,给各大派都发了请帖,作为万剑宗的大师兄自然就来了。而此世共好未战,所以司九婴也收到一封。
二人有缘伴道而行,晴云还记得前世种种,所以相谈甚欢。
今夜,夏家遇到歹人夜袭,印象里那人扔下灯便跑了,而晴云是来给顾长云看伤的。
魔尊大人愿意纡尊降贵,陪他一道来。
男人的目光清润,透过纤长的睫毛,最终落在晴云身上。说道:“想起来了?”
看着眼前男人的脸,晴云脑子里已然闪过太过画面,他一掌拍上前额,恍然道:“全想起来了,”
司九婴也没再同他多废话,再次轻轻去握他的手,这次晴云没再挣出来,二人结伴下了楼阁,走到了正厅。
正厅上还是笼着薄纱,只不过空了一些人,家主亦不在。
司九婴边走边说道:“这夏家是医修世家,又是重女轻男,不太会需要你这一介小小散医,到时赴了婚约就行了。”
晴云觉得有理,轻轻嗯了一声。
而夏家夜逐渐热闹了起来,未让二人等太久,夏家家主便赶了来。女人对着司九婴微微欠身,几个弟子便搬来座位清茶,司九婴却摆摆手,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既然他不想说话,晴云便主动去说了来龙去脉,可惜晴云实在记不得那歹人什么模样,有些遗憾。
夏家家主宽慰道:“道友无碍,这也是主家本家,机关毒草遍布,那人即便能跑,相必也走不远。”随后又喊了一众弟子去寻。
不知是不是错觉,晴云余光看向司九婴,发现那道视线总落在自己身上,安静而漠然,而后又悠悠转向别处。
等尽数说完,天色已然全亮了。夏家家主本想挽留二人留宿,晴云本想答应,一直未发话的司九婴却先一步回绝了。
“贵宗不喜男子,留宿便不必了,而我不会少一间房钱。”司九婴说得没有回绝的余地。
夏家家主平手一礼:“那好吧,家中繁忙便不送二位了,还望不弃请来参加小女成婚。”
晴云笑说:“自然的。”
二人出了夏家,便是繁盛的洛城,同夜里看的完全不同,夜里的洛城珠光宝气,白天再看,便有些九曲玲珑。除了夏家是朱红大门外,其它各色建筑皆是白墙,建的小乔精致,门房之间又用小桥连接,正是初冬,也未结冰,楼下是潺潺流水,分外雅致。
夏家周围没什么人,等过了一条街巷才看见几家开着的酒楼菜馆,几个小二正在门口叫卖。
“玉楼春的新酒,客观来尝尝吧,去年初冬的白梅酿的,香的很!不喝要后悔的”
“合欢的麻辣肉锅嘞,最后三份,卖完歇业,哎哎客官,大厨说了,一人只能买一份。”
“扶桑人民都爱吃的寿司,不同感觉新口味,不好吃不要钱喽。”
这条街是卖吃食儿的,楼口还摆着各色点心,如此种种叫喊混在一处,仅仅一条街之隔便显得热闹非凡。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一个男人伴着个少年倒不突兀。
作为修士而言,既然求道便要脱俗,常言道五谷杂粮的果实混着着人世间的浊气,而脱俗必经的一条路便是辟谷和清修。晴云除了最早的几年去万剑宗的饭堂吃饭,后面倒没怎么去了,如今再看见精致小食,不免多看了两眼。
万剑宗推行辟谷,入道便能修行。他很喜欢吃,也不在乎什么流言忌讳,但食堂并不是主供弟子吃饭的,本来不缺他一碗,只是晴云长得太快,饭量同修为成正比。某年年末唐昭指着多出的伙食费看了看琅韵,琅韵便不许晴云再吃了。
司九婴随口道:“你想吃。”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想,你请我吧。”晴云也不用他客气,径直踏入一家饭馆,拉开椅子便坐下了,颇有些无赖的味道。
司九婴神色不定,眼下也不知是什么情绪,晴云已经熟稔到把菜点齐全了。
还往里让了让位置,他的位置靠窗,一眼就能看见窗外车水马龙的长街,他轻轻把手交叠搭在下颚,暖色眼瞳便染上一层光晕。
晴云喃喃道:“真好啊。”
司九婴面色纠结最终还是坐在晴云对桌,单手扶着额头。
司九婴:“好什么?”
晴云:“有吃的真好,有住的很好,有病可医很好。”
——仙魔无战事,百姓能安居,修士不谋财,官家不害命。
这原是晴云想说的,但他此世与魔尊还未到前世那般熟络便只好说的肤浅一些。
果不其然听到一声轻笑,只是笑他的人不曾嘲他,晴云置若未闻,毕竟当下的局面也有司九婴一份功。
晴云随口道:“没办法,毕竟穷。”
日光中少年眼含赞许,卷翘的睫毛好似盛着日光,一抹浅笑无声化开,不知是感谢这餐饭,还是别的什么。
而后轻轻看了司九婴一眼。
而后他看向了那双手,晴云忍不住想,他曾用别的其他的身份牵过的。
那手实在好看。
他还记得在深山老林的破屋里,那双素手去调琴。青年的指腹摸过根根玉弦,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司九婴的呼吸轻浅绵长,自带一种冷冽如雪的气质,唇色薄淡,眉眼舒开也能给人一种攻击的本能,又有自带的威压,闭起眼睛便更显得凶了些。
他就静静的躺在那儿,晴云本想叫醒他。只是手还没碰到,司九婴便睁开了眼。那双墨色眸子从困倦瞬间冷了下去。他不发一言,又好似说了所有。
晴云一愣,随即还是把手落了下去,手中绽出一朵白梅,花瓣飘飞随之远去。
晴云笑道:“它太调皮。”
即便再熟络也是曾经,不论如何,此世的司九婴都未必熟悉自己,晴云拎得清,但不免鼻子有些发酸。
好在尴尬的时刻并未持续多久,小二上菜非常快,而晴云终于找到了熟悉的场子一般,起身帮忙布菜。放眼望去只有青红两色,什么白玉豆腐,绿衣玛瑙,都一溜码在了司九婴面前。而浓稠厚酱的烧鸭烧鹅全在另一侧。
名字好听,其实就是青菜豆腐黄瓜胡萝北一类蔬菜,而晴云那边显然截然相反。
司九婴:“……”
他合理怀疑晴云厚彼薄此。